更何況,婢女的命不都是這樣嗎?
要不,被主子看上,即使沒名沒分,也能趁受寵時多撈點好處,運氣好些還能升格當上小妾。
要不,就是做到人老珠黃,最後不是勉強配個長工湊合湊合,就是在府裡久待,成了個人人敬畏的元老嬤嬤。
哪條路好?還用得著選嗎?「飛上枝頭」——這詞兒已再清楚不過了。
但既然少爺看到她不會兩眼閃閃發亮,她又何必將時間浪費在癡心妄想上頭?
就算這一輩子只能當個婢女,她也要當一個得盡疼寵、不可或缺的婢女,不然一個月才五兩的薪俸怎養得起她那一家子人呀?大哥的磨坊才剛開張,小弟又打算娶媳婦,當然是能掙得越多賞銀越好過嘍!
想到那二兩賞銀,禹綾笑嘻嘻的,邊哼著小調,腳步愈加地輕快。
說她貪財也罷、說她狡猾也罷,只要香梅記得通知賬房她有二兩賞銀入帳就好了,其它的她一點也不在乎。
管他什麼貧賤不能移?哈,要是有人肯買,節操、尊嚴她絕對會稱斤論兩地全部賣光光,半點不留!
去他的山明水秀四季如春!
袁長風汗如雨下,昏沉沉的腦袋糊成一團,只有這句惡狠狠的咒罵不停地繞啊繞的,幾乎就要脫口而出。
想他袁長風是多麼鐵錚錚的一條漢子,為了誘捕野馬,在曠野間受盡風吹日曬,三天三夜未曾合眼也沒露過一絲疲態;即使被發狂的悍馬摔斷肋骨,也能自己徒步走了十來里路返回家門,連吭也沒吭過一聲。
形勢越艱難,他的背脊就挺得越直,誰也別想看到他垂頭認輸的模樣——
結果他向來引以為傲的意志力,卻輕易地被江南的鬼天氣給摧毀了!
那不只是熱,而是像整個人鎮日浸在一桶溫水裡,黏膩濕悶的暑氣鑽進呼吸、透進皮肉,就算待在屋內,熱氣仍如影隨形,逼得人喘不過氣。
「……難得來南方,一定要讓老夫好好地盡盡地主之誼。袁爺應該還沒去過岳陽樓吧?這麼吧,下午老夫帶您去逛逛,那兒的景色之壯闊……」
主人杜老爺的笑語將袁長風游離的心思拉回了些,他抬起臂膀以袖抹去滿臉的汗,抿唇不發一言。
他一點也不想在這種見鬼的天氣、頂著見鬼的大太陽、還去爬那見鬼的岳陽樓!他只想趕快回客棧,痛快地淋上幾桶冷水後,打著赤膊躺在竹蓆上一動也不動。
這個念頭一掠過,袁長風的唇抿得更緊了。他生平最痛恨好吃懶做的傢伙,而他現在卻只因為「天氣太熱」這個原因就想要自甘墮落,叫他怎能不火大?
察覺到他神色有異,杜老爺趕緊指揮廳堂上的奴僕伺候貴客。「快、快、快!都過去,搧用力點,別熱著了袁爺。」
數名手持蒲扇的奴僕一湧而上,每個人都是賣力猛搧,非但沒帶來涼爽,那引起紊亂氣流的熱風反而讓袁長風心頭火直往上冒。
別再搧了,都是熱風有個屁用!袁長風臉色難看至極,深吸口氣,將已到喉頭的咆哮硬生生捺下。
雖然這幾年生意上的往來經驗,讓他和杜老大致瞭解彼此的個性,但基本的禮節他還是得顧到。
更何況,南方人對他們「北方蠻子」已存有根深柢固的偏見,他不想讓自己成為這項偏頗指控的最佳印證。
「無妨。」袁長風揚手示意那些奴僕退下,決定盡快將事情做個了結。
他們袁家世代在關外經營馬場,所培育的良駒聞名塞北,但方圓百里內的人幾乎都以養馬為生,再好的馬也賣不了太高的價格,五年前,剛接手家業的他不想再固守舊法困在原地,力排眾議,決定將馬匹賣往江南。
由於兩地距離太遠,要打理馬場還要負責談生意根本是癡人說夢,於是他四處尋找居中介售的合作夥伴,他提供馬匹,由對方負責在江南找買家。
北方馬以耐力及持久力著稱,已逐漸受到南方人的注意,一聽到他有意大量銷售,吸引了不少人上門想爭取這個機會。
他不可能大老遠跑去江南,而那些人也不可能大老遠來到塞北,遂約在中間城鎮是最公平的做法,最後,他挑上了早年以陸運致富的杜老,既有人脈,又懂馬匹,做為他擴展生意的踏腳石再適合不過。
他和杜老談買賣,除了書信往返,就是延續慣例約在中間的城鎮相會,但養尊處優的杜老禁不起這種長途跋涉的折騰,隨著熟悉度及信任度的增加,後來已鮮少親自出馬,而是全權交由屬下出面代為傳話及處理,依然無損於他們之前所奠定的好交情。
大約一年多前,杜老開始會在信裡有意無意地提起自己的女兒,還老愛舉一些南北聯姻的例子,就連代替杜老的人來,也將杜家小姐讚了個口沫橫飛,繞了這些圈子,杜老在上個月總算決定講明,信裡頭囉哩囉嗦扯了一堆,簡而言之就一句話——若你也有意娶我女兒,就親自跑一趟吧!
因此,他來到了江南,也第一次嘗到什麼叫痛不欲生的滋味。
「杜老,既然我都已來到這裡,原因您我都很清楚,就別再浪費時間迂迴了。」即使已熱到快發狂,袁長風沈穩吐出的渾厚嗓音並未見激昂,反而還透著一股無形的魄力,自然地掌控了整個局面。「對於您的提議,我只有一個疑問——令千金有辦法過苦日子嗎?」
「這……」沒料到他會問得如此單刀直入,不知要如何回答的杜老爺乾笑,好半晌才說道:「袁爺客氣了,老夫雖不清楚您有多少家產,但光從老夫所經手的買賣金額看來,對於您會不會讓小女受苦這一點,老夫根本就不用擔心。」
他並不是在自謙!袁長風覺得頭很痛。杜老到底是在裝傻還是真聽不懂?再這麼客套來客套去,要什麼時候才能講到正題?
「我是指令千金是否有持得起袁家的能耐。」不讓對方再有任何誤解的機會,袁長風筆直地望進杜老爺的眼,每個字都說得很堅定。「我不冀望她能幫我打理牧場上的事,但至少要能管好整個家,讓我無後顧之憂,令千金行嗎?她能坐好主母這個位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