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叫你滾開,為什麼你還在這裡?」他背過她。
他記得她,記得她那張絕艷臉龐,記得她和若予一樣乾淨的眸子和那句似曾相識的話。他想了她兩天,以為只要回到家裡穩穩睡上一覺,就能徹底將她忘卻,沒想到回家時,迎接他的是一場驚心動魄的畫面,他連考慮都不曾的就救下她,一如當年救下若予……
這個該死的女人!
「是夫人讓我留下的。」
在「李若予」死去之後,采鴛終究成了他的夫人,淡淡的,她不是滋味,唇舌間淡淡的苦,讓她掙扎了眉眼。
等等,這不是重點,她回來是為了把心騰空,是為了做了結,是要把他隱藏的善良找回來,她要為他除業障、清戾氣,要助他百子千孫、萬年傳頌,別讓他在無間地獄裡受苦不盡……
那些林林總總的事項裡面,沒有一項叫做談情說愛,或者嫉妒他身邊有沒有新夫人。
她繞到他身前,張大眼睛看他,那個黑色瞳眸裡面,沒有畏懼、驚嚇和戰戰兢兢。不該這樣的,從來沒人敢直視他的雙目,除了發傻的阿福。
她一定沒聽過宇文驥三個字,不然光靠他紅透半邊天的名聲,她就沒本事在他面前把腰桿打直。
「她為什麼讓你留下?」
「也沒什麼,不過是幫了夫人一點點小忙。」她輕描淡寫。
被他踹醒後,她茫然不知去向,只能坐在宰相府門前思考,這時剛好聽見一堆八卦,從第一句話開始,她就停不下好奇心。
於是她知道住在裡面的宇文宰相很嚇人,連不困的三歲小兒都會因為他的大名乖乖在床上躺平。
然後很恰巧,碰到壞人在搶劫采鴛,她一動,刻意拉高嗓子大咕,「你這強盜有種,敢搶相爺夫人,宇文宰相一定會好好招待你的!」
緊接著,狀況出乎意料之外,歹徒居然放下屠刀,立地成……不對,是放下屠刀、跪地求饒。他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哀求夫人饒過他,匍伏在地上,哭道:「我上有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小兒,我是豬油蒙了心、有眼不識泰山,才膽敢冒犯夫人。」
他哭得太慘烈,采鴛決定饒他一回,順便把救命恩人請回家中招待——這狀況依裁冬的說法,應該是「民宿一日游」。
然後一個二十幾歲的婢女在夫人耳邊說:「翠碧想,那女子面容姣好,應該趁相爺未回府之前,將她送走。」
另一個三十幾歲的中年僕婦,卻持相反意見。
「夫人多年無出,倘若相爺看得上繪夏姑娘,夫人何不順水推舟促成好事,等她生下兒子,再趕她離府,屆時,夫人把孩子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子帶在身邊養,豈非一舉兩得。」
「玉嬸,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到時候趕不走呢?」
「怎會趕不走,相爺對女色本就不熱衷,何況相爺對咱們夫人的心,誰還能不懂?只待那女子生下小孩,給她一筆銀子就是了。」
「外頭多少女人巴著想飛上枝頭,可別平白送人機會。」翠碧不同意。若相爺真需要一個小妾,她也成啊,何況她對夫人可是忠心不二。
「放心,你看她那張臉,長得如此美艷,說不準是哪個青樓裡逃出來的妓女,都是苦命人,用錢就能打發的。」
她們你一言、我一語說得起勁,沒人發現救命恩人正好站在門外面,而且她的聽力不壞,把字字句句都聽了進去。
繪夏忍不住歎氣。只要是人,就少不了私心,這點她在前塵缽裡看過很多遍。
砰!桌面一個重擊,把她飄遠的心思撈了回來,下意識地,她脫口而出,「阿觀,你還在生氣哦,不要生氣啦,生氣會長白頭髮。」
二度被雷電擊,宇文驥的身子發顫,心湖無端漾開清漪,他猛地抓起她的雙肩,怒聲問:「你叫我什麼?」
「就叫阿……」猛地住口。白癡,她不是李若予、是孟繪夏,一個剛從妓院逃出來的女倌——她承認自己很懶,直接盜用玉嬸的想像力。十八歲,家裡無父無母無親人。
「我就說、說……大、大官人啊。」
他定定注視她,她被看得臉紅心跳。穿幫了嗎?不會吧,只是一個稱呼……
許久,久到她認定自己完蛋時,他鬆開她,爍亮的眸子裡漾過一抹落寞。
她算是蒙……過了?
突地,宇文驥轉開話題,「誰教你那招引開狂牛的方法?」
「是裁冬。嗯,我們是一起被賣到妓院的好朋友,她、她的家鄉都是用這招馴服狂牛的。」
白癡,她很不會說謊,而且她最好祈禱裁冬很忙,沒時間拉長耳機聽她說些什麼,否則知道被說成妓女,大概會氣得入凡塵,把她抓起來從頭到腳痛扁一頓。
「你被賣到妓院?」他的眉頭拉起危險。現在的大燕國還有人口販子敢以身試法?
「是、是啊,不過我們幾個才剛被送進妓院,就逃跑了。」
「幾個?你們有很多人。」
「也、也不是很多,就我、剪春、描秋和裁冬。」白癡,她竟然連剪春、描秋都拖進來,要是他再多問幾句,連孟婆婆都逃不掉被蹂躪。
繪夏眼光四飄,不敢直視宇文驥,這是她的壞習慣,心虛的時候,眼珠子就會找不到定點。
「她們人呢?」
「走散了,我不知道她們在哪裡。」
「是嗎?告訴我,哪家妓院買下你們?」他目露懷疑,因為她的表情太怪異也太心虛。
「就、就杭州的紅袖招。」
她隨口編派一個裁冬嘴裡經常出現的青樓名字,她想,到處都有紅袖招吧,否則裁冬的故事裡,不會說來說去,每個妓院都是這個名。
「你叫什麼名字?」他勾起她的下巴,不准她迴避。
「我叫繪夏,繪畫的繪、夏季的夏。」
「我很好奇……」
「好奇?不會吧,我這個人很簡單,沒什麼值得好奇的。」她想逃了,在他精銳的目光中。
是不是哪裡穿幫?除了幾次的腦子打結外,她有沒有表現得太像李若予?俗話說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再努力,也改不了潛藏在心底的本性,但……不會有事吧?剪春給了她一張迥然不同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