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表情痛苦,身子顫抖如風中落葉,如牛般大的力氣不見了,這會手腳完全被制住,整個人狼狽的摔倒在地。
他跳下樹,上前推開是三個企圖捆綁她的下人,將她拉到身邊。
一陣如利刀切腹的疼痛令她鬆開叢傑的手,跪倒在地。
「綁起來!綁起來!」胖大嬸大叫。
所有的家丁一擁而上,叢傑攬住溫喜綾,拋開剛剛絕不動手的想法,長腳一出,便把兩人飛踢得老遠。
溫喜綾突然的虛弱讓他失了分寸。
「喜綾兒!你清醒點!」
下腹的痛楚翻江倒海般襲來,溫喜綾表情扭曲得可怕,冷汗直冒。
「你不舒服?」他聲音打顫。
「沒事。你別理我,快走。」她推他。
「傻子,什麼時候還逞能!」他低吼,把她抱在懷裡,腳步飛快,三兩下子就把卓家的人遠遠甩在後方。
「痛……好痛!」她在他懷裡亂抓翻滾,嗚咽哭出聲。
「哪兒痛?」他焦慮的問。
她搖頭,呼吸紊亂的喘著。
直到看到她下身衣服一角染紅,叢傑再如何遲鈍也懂了。
他在路邊覓了一處平地放下她,找著她身後可緩和疼痛的穴道,輕輕壓揉。
背後傳來一陣酸痛,漸漸變成些許麻痺,下腹的痛楚緩和了些。
溫喜綾昏沉沉的,只覺得好疲倦。
見她情況不佳,叢傑不避諱的背起她,走了好幾里路,直到入夜,才在一間僻靜的小旅店落腳。
老闆娘熱絡的迎了上來,不免好奇兩人的關係。
叢傑要來一間房,把溫喜綾放在床上,低聲囑咐老闆娘幾句,便掩上門在外等待。
換過衣裳,溫喜綾趴在床上,仍是痛得渾身打顫,兩隻手緊掐被子,滿臉羞憤,根本不敢看向剛進房裡來的叢傑。
「大蟲你出去啦!我夠丟臉了。」她嗚咽。
叢傑坐上床鋪,把難受得啜泣的她拉到身前。大概是痛得難受吧,他感覺溫喜綾的身體顯得異常僵硬冰冷,完全沒力氣對他鬼吼鬼叫。
見趕不走他,她轉過身起,全心全意與那股疼痛對抗。
叢傑也不開口安慰她,只是抱住她,像方纔那樣,輕柔的拍撫她。
溫喜綾的淚放肆地浸透他的衣裳,她埋在他懷裡,仍是又窘又羞。
是疼痛,也是難受,簡直不敢相信這種事情竟會發生在她身上,尤其是在這條處處刁難她、與她作對的大蟲面前。她以後還有臉見人嗎!
可邊哭又邊想著;大蟲雖然愛訓人,卻從沒在她最艱難時扔下她不管,生氣歸生氣,吼叫歸吼叫,但他卻總是義無反顧的幫她。
常聽人說:龜蛇蟲魚類最冷血,但今夜的大蟲,卻在這冷夜冷房冷床鋪裡,顯得特別暖和。
溫喜綾抽泣著,一半困惑一半昏沉;抽搐的疼總是讓她在想到最重要的部分時分神。她的心好亂,決定用逃避的方式度過這詭異的一晚。
許久之後,伏在叢傑溫暖的懷抱,她睡得好沉好香。
沒有粗野的打呼聲,少了張牙舞爪的尖刺,她睡得鼻息靜勻,一小繒長髮散在她頰上,在燭光映照下,淨現姑娘家的嬌氣。
還有那盈盈長睫,淚水干了,別有一番風情。
長睫瞅著她,竟瞧得癡了,這才想起,從他識得溫喜綾到如今,哪見過這般細聲細氣的模樣。
當然,吃辣粉的那一回不能算。
叢傑直起身,小心翼翼地將她扶至枕上躺好,才驚覺到胸前那股冰涼。
方纔溫喜綾枕著他時,想必也有與他一樣的暖和踏實吧!
原來隻身一人並不全然是自由自在,此時此夜,他真的感覺冷。
只有他的手仍暖得發燙,因為溫喜綾始終沒鬆手。
在粗魯、驕傲、倔強的外表下,其實她有顆脆弱又柔軟的心,只是,誰也沒機會瞧見。
這個嶄新的認知在叢傑心湖投下一顆石子,激起陣陣漣漪,他忍不住輕觸她熟睡的臉龐。
陌生的異地,陌生的旅店,跟一個仍稱不上是好朋友的女子,兩人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然而,真是這樣嗎?
叢傑望著那只與自己緊緊交握的手,這樣的彼此相扣,是否是一種強烈的依賴?不知不覺中,他似已對她生出心折的情愫。
他心思紊亂、困惑的望著那微弱的燭光。
溫喜綾鬆開手,翻身之前,手掌擦過他的衣襟,從他懷裡暗袋處掉出一紙信箋。
拾起信箋,叢傑展開那歷經無數折痕的字跡。多少年了,當年送愛人出嫁時,他曾忍著那撕心之痛,托人代筆寫下這些祝福。
隨信箋送去的一對純金打造的如意被收了去,新娘卻在事後把這信箋退還給他。
十年了,他一直沒去追究她悔婚的原因,卻始終將這被退回的信箋帶在身上。
雖然他大字不識幾個,但這些字句的意義卻令他刻骨銘心。
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予于歸;宜其室家;逃之夭夭;有黃有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逃之夭夭;其葉萋萋;之予于歸;宜其家人。
那一年,他最疼愛的妹妹與夫婿在省親途中遭逢匪人劫殺,於是,他擱置了自己的婚事,三年內四處奔走,只為緝拿兇手。
原以為打小訂親的未婚妻能夠理解他的做法,但她卻在他最心力交瘁時堅決退婚,很快的另覓幸福。
殺害妹妹的兇手早已伏法,卻仍無法消彌他為人兄長摧心的痛楚;他付出的代價,錯過一生的摯愛,這些生命力的遺憾,就想著這張紙箋,一直收在心裡,無法忘,也不能忘。
逃之夭夭、逃之夭夭……逃之夭夭!
等等!這篇文章出自詩經!
詩經!屍精?
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予于歸。
逃之夭夭,咄咄逼人?只只龜龜?
回想起當日溫喜綾那振振有詞的解釋,叢傑恍然大悟。
這個夜裡,當回憶過往,心靈深處那不能承受的傷感突然消逝無蹤。
看著溫喜綾那不解世事的睡顏,叢傑瞅著她,想起那鬼靈精怪的瞎掰。
覆住臉,在這漫漫長夜,他抖著肩,無聲的大笑,直笑到眼裡流出淚水,終於有了一種完全釋放了的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