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該拿把鏡子讓你照照,看你這副鬼樣子!」溫海咆哮。
自父親嘴裡嚷嚷出來的這些話,不多不少也聽滿三年了,別說溫喜綾聽得耳朵長繭,海記裡記性好一點的,恐怕都能倒背如流了。
溫喜綾沒頂嘴,她忙著數算手裡的碎銀子。
「馬上回房!把你常穿的那幾件衣裳拾掇拾掇!」
她捏住銀子,狐疑的瞧著溫海,這才看到父親身後的方昔安。
「沒颳風沒下雨的,好端端沒事收什麼衣裳?」
「叫你收就收,哪這麼多時間蘑菇!」
「這麼沒頭沒腦的,我懶得理你!」
溫海氣急敗壞的跳上去,一把揪住她,咬牙切齒的吼出:
「小方要上揚州辦事,我讓你跟他走一趟,見見世面嘿!」
好不容易扳開父親的手指,溫喜綾痛得直咧嘴,口氣也毛了:
「你講話就講話,非要這麼手來腳去嗎?!」
「你去不去?!」
「現在?」
「難道等過年?!現在就去收拾!」
「一定要嗎?」她不情願地拉長聲音。
「沒得商量。」溫海冷冷的說。「要嘛你就走這趟。要嘛,你就立刻滾出海記,死都別回來!」
見父親把話說得絕裂,端看他差點擰斷她耳根子的力道就知道不對勁了,凶煞煞的表情有著她沒見過的決心,溫喜綾按捺下火氣,不死心的問:
「有必要搞得這麼嚴重嗎?你中邪啦!」
「去!囉嗦什麼!」
「不給個好理由,不去!」
「你他奶奶的!你在這兒太自由了,無法無天無人可管了,讓你跟著小方上揚州見見世面,磨磨你那蠻牛性子!」
什麼爛理由……溫喜綾抬起左眉,用力呼口氣,又抬起右眉。
父女倆一觸即發的火爆氣氛,早把方昔安嚇出大串汗水。
「不去!」她吼道。「不想我留在這兒,我住阜雨樓去!淨說那些廢話,沒人聽得懂!」
「給我去!」溫海跳上前,兩根指頭又朝她耳朵揪,這回溫喜綾利落的閃到方昔安身後。
「不去不去就不去!你這老頭糊裡糊塗,我不理你!」
「死丫頭,不肖女!」溫海氣急,撲上去又要打她。
兩隻雷公喝喝罵罵左右包夾他,吼叫與飛濺的唾沫濺得他一臉濕,方昔安不知哪兒生來的勇氣,突然雙手舉高,仰面大喊:
「不要再吵了!」
溫家父女停了爭執,轉而看著他。
「喜綾兒,聽你爹的話,跟我去一趟揚州。」
「沒事去哪兒作啥!」她扭頭瞪父親,嚥下還沒出口的粗話。
「去––」
知道溫海出口沒好話,方昔安及時摀住溫海的嘴,示意他忍耐。
「像你爹說的,去見見世面。你長到這麼大,從沒離開過蘇州,外頭世界很大,多少好玩好吃的你都沒見識過,跟我去一趟,值得的。」
溫喜綾緊捏的拳頭鬆開,方昔安一席話打動她了。
「好吃的?」她挑眉。
溫海待要開口,見方昔安頻頻對他使眼色,硬是憋下那口氣,不說了。
「當然有。揚州美食,可是大大出名的。」
她沉思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你應該沒那熊豹子膽騙我,看在有好吃的份上,我跟你走一趟。」
見她進房去了,溫海咧嘴笑了。
「還是你有法子,小方。」
方昔安拭去額上一片汗水,整個人頓覺乏力。
「這麼突然,換作是其它人也不能接受,不換個方式說服她,她會聽嗎?女兒是您的,怎還不知曉她的牛脾氣?」
溫海不搭腔,聲音突然一改方纔的戾氣。
「我笨啊,要是我腦袋靈光些,也不至於到現在還在為她操那一千一百萬個心,眼前她肯跟你去,我也別無所求啦。」
「我還是覺得溫老大單憑算命師之語,太過貿然了。」
「小方啊你不懂,就算是江湖術士貪我錢財與我胡謅,只要是為她好的,我也只好死馬當活馬醫了。」
聽溫海這麼說,方昔安的心情也跟著沉重起來。
一個是天下父母心,一個是任誰也拉不動的蠻脾氣,他心裡清楚,自己天性裡的柔軟個性是壓不住喜綾兒的,要不早就遂了溫海的心願,做他溫家的女婿。
總是一個人過日子,心裡從沒踏實過,喜不喜歡已是其次,處得來就好,可緣分這種事,實在強求不來。
況且,依喜綾兒的個性……
當朋友還行,至於相守一生,光想像日後只要一言不合便掄起拳頭相夫教子……,方昔安突然打個哆嗦。
年過三十,不切實際的夢還是少作的好,他還想多活幾年呢。
「我會好好照看她的,溫老大別擔心。」
「我哪擔心她!這趟去,你帶她去見見世面,最好能讓她吃點苦頭,受了委屈開了竅,回頭,她才會認認分分的嫁人。」
第1章(2)
揚州。
與他接頭的線人失約了。這對叢傑來說,情況實在異常。
而天空落下的這場大雨似乎也沒有體恤他的心情,一整個下午,從四面八方潑灑下來,執拗的狂打著他頭上的屋簷,水花四濺。
即使罩緊斗蓬,整個人縮在石階上,雨水仍是將他全身淋得濕透;偶爾他會換個姿勢,表情像眼前灰濛濛的石板路一樣漠然。
舒適的大床和美味的食物就甭談了,叢傑抿著唇,心想,眼前若能有一盆火暖手,就很幸福了。
如果不是手上這件竊案僅差這麼點兒線索就能有所突破,依他平日的性子,哪肯浪費時間在這兒乾耗!
冷啊,真冷。他咕噥。想他習武多年,皮厚肉粗,都覺得這濕氣寒得刺骨,更別說一般老百姓會在這種時候出門了。
該死的二尾子!拿錢辦事竟敢不守信,遲到這麼久……。正當胡思亂想之際,一股濃郁的香味突然盈滿鼻間,一直滴在他臉頰上的雨水也停了,用荷葉裹住的幾個熱包子出現在他眼前。
那熱呼呼的香氣,攪得叢傑的胃一陣痙攣,目光似也變得迷濛了。
抬起頭,眼前出現一張憔悴臉龐。
他怔住!絕不是包子太過美味誘逼人的緣故,也不是給包子的人長得奇形怪狀,實在是因為,施捨這種事,本該是你情我願,但眼前這少年卻像是被硬逼著,非常不樂意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