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答答滴……喔、喔皮皮喔……」肥指亂指一通。
禾良笑著頷首,柔聲道:「原來曜兒想去那裡呀!」
娃兒不知聽到什麼,嘴一咧,垂著涎,他興奮地尖叫了聲,又重新翹起屁股開道而去,鑽進層層疊疊的麥稈子裡。
禾良直起身子,一手輕扶著籐帽邊緣往前望,笑意微微……看來,娃兒要爬去找爹了。
「……秀爺,要不嫌棄,我這兒搓好一把了,您給聞聞?」
麥子熟透的氣味把風都給染香了。
他的鼻子向來好使,這一季「丈稜坡」所產的麥子香氣外溢,絕對是好貨,倘若能撥出當中最好的一批,讓麥心的小芽兒黏黏稠稠地抽長出來,到那時再拿去攪碎製成流金般的麥芽糖,那滋味……那美妙滋味……噢,肯定甜在嘴裡也甜進心裡,肯定很……很「禾良」!
「……秀爺,您、您別急著皺眉頭,這麥子當真不錯,您給個機會啊!」
游巖秀喉頭滑動,暗暗將口水往肚裡吞。
他瞧也不瞧魯大廣手裡搓了殼的麥子,卻是自個兒在麥穗上抓了一小把,合在掌心裡略使勁兒地搓揉、摩挲,然後捧在鼻端深深嗅聞。
再次確認,果然好貨!
他又想到麥芽糖的滋味,唾液再生一波,他用力嚥下,表情更顯嚴峻。
此地來陽縣「丈稜坡」,離他「太川行」江北永寧的老巢約有兩天路程。
「太川行」這字號,自成立以來已三十餘年,掌的是南北貨和東西物,雜而不亂,繁中有序,是江北一帶最大的糧油雜貨行。
在來陽縣這兒,「太川行」幾年前就設了貨棧,而「丈稜坡」的麥子一直是交給「太川行」收的,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原本雙方合作得甚是愉快,哪知前年「丈稜坡」的幾位地主老爺們不知發哪門子瘋,竟終止和「太川行」之間的往來,把貨交給其他糧行。
「秀爺……」開口說話的不是魯大廣,而是今日一直陪在一旁的七、八位地主老爺之一。他覷了魯大廣一眼,吞吞口水,打著商量道:「秀爺,我知道您心裡不痛快,咱們『丈稜坡』這幾家原都跟著『太川行』吃穿,說來說去,是咱們鬼遮眼、心給豬油蒙了,那時才會聽了魯大廣的話,把麥子轉給其他商家——」
魯大廣一聽,登時臉紅脖子粗。「老聶,你怎麼這麼說話?!當初一聽到人家開出的天價,你不也歡天喜地得很?」
聶員外豁出去了,硬聲硬氣道:「要不是你在旁唆使,也不會搞到這步田地!」
「老聶說得對!」其他地主老爺也跳出來聲援。「明明跟『太川行』挺合的,誰教你沒事興風生浪,連對方底細也沒摸清楚,前年交了貨,貨款拖到年尾才結清,去年更誇張,交了貨,到現下才收到一半款子!」
「趙爺,您還收到一半呢,我是連個子兒也沒瞧見!」
「我也是!」
「誰不是啊?」
「魯大廣,你給大夥兒說清楚,當初你是不是拿了人家什麼好處,才設了這個爛局要眾人往裡邊跳?」
魯大廣額面滲汗,黝臉脹成豬肝色,他猛揮雙袖。「天地良心啊!說到底,咱也是受害者,那商家倒了,主事的逃之夭夭,咱想找對方替大夥兒討公道,偏就沒法子呀!」
現場群情激憤得很,游巖秀卻完全地置身事外。
跟在斜後方的貼身護衛小范有些緊張地挪動腳步靠近,嚴陣以待,他游大爺仍然未置一詞,絲毫沒打算插手。
突然間,像似沒了興致,他雙袖懶懶地拂過衫袍,轉身,舉步就走。
「秀爺!」、「秀爺,您、您上哪兒啊?」、「您怎麼走了?今年的麥子您覺如何?『太川行』能收不能收啊?」
走不出五步,游巖秀身後的吵鬧立止。
地主老爺們連忙喊住他,又團團圍將過來。
聶員外急聲道:「秀爺,您都專程來這一趟,表示『丈稜坡』的麥子在您眼界裡多少還構得上邊,您明明挺在意的,不是?既是如此,就好心些吧,該說什麼是什麼,別故意刁著咱們幾個!」
話一出,四周陷入沈靜。
聶員外似也察覺自個兒說話急了、失了分寸,胸口突突亂跳,老臉隨即脹紅。
「秀爺,我那個……不是……」
「那個什麼?不是什麼?」游巖秀慢吞吞轉過身,薄而水亮的唇徐緩一勾,該是顛倒眾生的淡淡笑顏,卻讓在場的眾人驚得倒抽一口寒氣。
不好!
他不笑時,正經八百的模樣冷峻得教人雙膝打顫。
他一笑,真真不得了,那股寒氣能鑽心入肺,讓人從頭到腳、裡裡外外都得抖上三大回。
環視眾人,最後他目光落在聶員外的老臉上,繼而道:「聶老怕是有些誤會,我是帶著妻小出遊,到咱們游家位在來陽縣的小別業住上幾天,才順道撥空逛一趟『丈稜坡』,可不是專程來訪。今年貴地的麥子確實不壞,但好東西並非只有『丈稜坡』才有,鳳儀縣的『十方屯』、華冠縣的『旱麻溝』所產的麥子亦屬佳物,聶老要我好心些,倒真為難我了,這行裡啊,誰人不知我游巖秀心眼最不好、最容易記仇?」
略頓,他俊顎一揚,笑彎麗目。
「我原想好好斟酌,跟來陽貨棧的大小管事們商討幾番後,再作定奪,倘若聶老等不及了,非得此時此刻給您一個答覆,那我無妨的,我的答覆是——」
「秀爺、秀爺,您慢慢斟酌!您別急、別介意!」
游巖秀語調持平。「這『丈稜坡』的貨,『太川行』不——」
噗!啪!
地主老爺們急得臉色發青、發白亦發紅,倘若膽子夠大,真要撲上去把游大爺那張嘴給捂實了。
游巖秀心一狠,真要捨了「丈稜坡」這批麥子,但狠話才撂一半,一隻蜷成像球狀的「穿山甲」突然從密密麻麻的麥稈中滾將出來,直接撞上他的後腳跟。
小動物有著一身藍皮,肥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