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斜眼睨著榻內那顆「肉球」,那顆「肉球」也斜眼瞅著他,突然,「肉球」滾將過來,擠到他身邊,小手抓向他的襟口。
游巖秀挑眉,按住自個兒的衣襟。「想幹麼?」
「娘娘咂咂……」鑽鑽鑽,爬爬爬,小圓屁乾脆坐上親爹的肚子。
「不行! 這是我的。」游大爺緊拽著懷裡的扁長朱木盒,那是禾良給他的,是他的,誰都不能拿。
「阿滴啊阿滴啊……嗚嗚……嗚嗚嗚……」大眼睛再度無比可憐地泛開水光。
「不要給我使哭招!」壓低聲音,他說得咬牙切齒。
「嗚嗚嗚……」小小爺要哭便哭,不接受威脅。
游大爺兀自不語,瞇起美目瞪娃兒。
「嗚嗚嗚……嗚嗚嗚哇哇——唔……」加重力道,小小爺還沒使出全力,親爹的大掌已捂了過來,按住他的小嘴。
「好啦好啦,給你看啦! 」生氣。
他真後悔之前曾把裝滿糖的朱木盒拿出來對兒子顯擺。
取出扁盒,略遲疑地打開盒扣,游巖秀忽地出手極快,不知取走什麼。
「你看,裡面什麼也沒有,空空的,這下子高興了吧?」他大方攤開空盒。
娃兒哪裡也不看,眼線狐疑地晃動,最後停在他收握成拳的那隻手上。
榻內安靜,爺兒倆又陷入無聲的對峙,大眼瞪小眼。
瞪瞪瞪,一直瞪到孩子那顆紅紅小鼻頭又在抽動,似打算醞釀下一波猛烈的慘哭,游大爺終於咬牙切齒地讓步了。
「吼! 好啦! 」頭一甩,他極不甘願地張開五指,有三顆小小的「蜜裡菊花糖」躺在他掌心裡。娃兒見糖眼開,小嘴順順兩聲,一條透明銀涎竟然就從嘴角垂滴下來。
……還能如何?
游巖秀認命低歎,拿了一顆菊花糖餵進孩子嘴裡,自己也跟著吃了一顆,還剩下最後的一顆,娃兒很決地把嘴裡的糖吃掉,胖手抓著他的指。
「阿咂咂呀呀呀……」
「你吃那麼多,遲早牙會爛光光。」雖這麼叨念,他還是把最後一顆糖送進孩子呀呀出聲的小嘴裡。「瞧,什麼都沒了,真的空空了,你還要,老子也生不出來。」
「呵……」娃兒晃頭晃腦嘗著好滋味。
游大爺繼續嘀嘀咕咕、叨叨唸唸,最後抱著兒子起身,他倒了杯水餵他,原想給孩子漱漱口,但孩子哪曉得要把水吐出來,直接就吞進小肚裡了。
隨便了,他沒力氣再與小小爺周旋,抓起衣袖揩揩孩子的嘴角和下巴,爺兒倆再度倒回榻上。
這會兒,他把兩邊床帷放落,帷內幽幽暗暗,孩子滾了會兒,也不知從哪個角落叼出一條娘親的帕子,抓著帕子咬啊咬,啃啊啃,邊咬邊啃邊滾,一滾,又滾回親爹身邊,然後大眼睛變成瞇瞇小眼睛,眼皮沉沉,想睡了。
睡吧……曜兒乖乖,娘疼疼,曜兒乖乖,娘惜惜……睡吧……
禾良沒來哄孩子,他來哄。
可,他哄著孩子,有誰會來哄著他?
有誰呢?
有誰呢……
秀爺想喜歡,就去喜歡,想在意誰,就去在意,而我……我會顧著你的。
我顧著你,我說過的,一輩子都顧著你。
我要和秀爺做一輩子顧來顧去的夫妻。
禾良的臉,禾良的聲音,甚至是禾良的氣味,全追進他的夢境。
他很喜歡,想緊攀著不放。
能睡著,很好。
能作夢,很好。
夢到禾良回到他身邊,很好很好。
但,當夢裡的顏色變淡,他心臟狂跳,驀然記起這一切盡為虛幻,他不能睡,得醒,得醒啊!他要去找禾良,禾良下落不明,離家這麼多天,禾良一定很害怕、很想家,想孩子、想他……
夢中的那只柔荑放開他了,他一驚,長身陡震,杏目厲瞠。
「別走!」翻袖去抓,好用力握住,他當真抓到妻子的手,戴著開心銅錢串的柔嫩手腕。他雙目緊緊瞪著眼前人,瞳心精光亂竄。「禾良……」他薄唇掀動,下意識問道:「你要去哪裡?為什麼不帶上我?」
坐在榻邊的人兒眸中含淚,淚中帶笑,道:「我沒要走,沒有秀爺,我哪裡也不去。」
是夢?非夢?
游巖秀懵了,俊臉透白,無法言語。
第10章(1)
禾良在離家十天後,終於返回。
花三一行人將她安全送抵游石珍手裡,可惜當時小范已先行趕回永寧,沒能及時帶回好消息。
於是乎,游家珍二爺連夜趕路,務必以最快之速將嫂子送回俊美兄長懷裡,因為再遲些,恐有大變,俊美爺一旦變成瘋魔,所有的事必定脫序,那腥風血雨的情狀,非常人所能預想。
禾良於子夜時抵達家門,德叔聽到守門的家丁來報,從自個兒小院落衝出來時,襖衣盤扣來不及扣上也就算了,腳下的鞋還穿反了。
當家主母遇難呈祥、逢凶化吉之事,在深夜裡如野火燎原般傳開,金繡和銀屏也都跑出來相迎,但「淵霞院」仍舊安安靜靜,雪花謐謐輕落,燈籠淡淡搖曳,月光映出一院子清冷。禾良還沒踏上回「淵霞院」的迴廊,德叔和其他僕婢已跟她千叮嚀、萬交代,說了許多又許多——
「少夫人,您心裡最好先有個底,等會兒若見到秀爺啊,他這個……」
「少夫人,您自個兒小心,秀爺他這些天有些……有些半瘋,他那個……」
「還有啊,少夫人,關於『丈稜坡』魯大廣那樁命案,來陽縣衙門前天已經破案,聽說是這個……
「少夫人,秀爺說他虎毒不食子,把一直哭不停的小少爺拎回內房去了,還有他、他手好像有傷,袖子沾著血,還在笑,少夫人得那個……」
這個、那個的,禾良愈聽,心懸得愈高。
哪知一走進「淵霞院」寢房,她胸口跳得更厲害,幾要燃盡的那盞小油燈閃著微光,儘管稀微,仍可讓她瞧見桌上的一些些血跡、帶血的小刀,還有那顆啃到一半的帶血鴨梨。老天!他是削梨削到把手也削進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