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她已經習慣失眠了。
雖然第二天總是精神不濟,不過半夜上屋頂賞月吹風倒也別有一番滋味,古人詠月詩很多,但記得最牢的大概也就是「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或是「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這樣的句子。
父親最喜歡的是李白的(月下獨酌),「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後面還有不少句子,但父親只記得前面四句,是母親念給她聽她記下的。
母親雖然學歷不高,但對詩詞倒很喜歡,人也聰明,只是小時家貧,無力供養她唸書,國中便輟學了,母親將希望都放在她身上。小時候就教她背唐詩,希望她將來念師大中文,也算圓了自己未竟之夢。
她對中文其實並沒有太大的熱情,但因為也沒特別喜歡什麼,所以也就這樣進了中文系,打算畢業後出來當老師,可畢業後實習了一年她就轉考調查局,這舉動惹惱了母親,兩人大吵一架,自此後她便很少回家,同樣都在台北,但也只有過年過節才回去。
有人說人在最失忘傷心的時候才會想回家,希望圖得一點兒溫暖,最近……想家的時間多了,一意識到這件事,她開始覺得惶恐,彷彿自己真落到了谷底……委靡不振、灰心喪志……
但她心裡明白現在還不是最無所依之時,因為她即將做的事將會把自己推向更黑暗的深淵,但即使如此她仍舊義無反顧,有些事她早該做了,但一年拖過一年,給自己無數的藉口理由,也給對方無數的藉口與理由,以為事情終會好轉、終會改變,結果卻是更糟。
偶爾難免會想,如果五年前做了不同的決定,是否一切都會不同,若她沒有進調查局,依舊朝著母親設定的路線去走,現在的她應該還在學校當老師,過著平凡的日子……如果……英傑沒有在五年前去世的話……
她長吐一口氣,硬生生將思緒截斷,別去想無力挽回的事,尤其是過去的事,這是一個前輩告訴她的,說來容易,做起來卻很困難,但就像鍛煉肌肉一樣,一開始很辛苦,但當身體慢慢適應了肉體的鍛煉,也就不覺得累了。
三年前想起往事還會心痛,如今卻幾乎沒有感覺了,除了時間的因素外,在調查局的這幾年幫助很大,人家說不只肉體要鍛煉,精神與心靈也需要鍛煉,而後你會發現自己能承受的事也愈來愈多。
「我不知道你會抽菸。」
一個聲音打斷她的思緒,她連頭也沒回,雙臂依舊在女兒牆上。
「我不會。」
身後的人走上前,高大的身材擋住了部分的冷風,低頭看了眼她右手上的菸。
「不會抽點了幹嘛?你不是討厭菸味?」
她將菸捻熄在菸灰缸上。
「這是魏子傑抽的香菸晶牌。」他說道,之前去過她家一次,聞到的正是這個味道。「怎麼,睹物思人?」菸灰缸內可不只一根菸,三、四根橫躺著。
她抬頭瞟他一眼,不悅道:「你是來吵架的嗎?」
「我是來吹風的。」照理說值了二十四小時的班後應該很累,誰曉得只睡了三個鐘頭就醒了,無聊地上屋頂吹風,卻遇上她。
她拿起菸灰缸,沒多說一句,轉身要走。
「聽說你遞辭呈了?」他從襯衫口袋抽出一根菸。
她停下腳步。「小馬告訴你的?」他的堂妹馬星童與她同在調查局工作,綽號叫小馬。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只道:「何必辭掉工作,等調查工作完畢,你還能回去。」
她的前男友魏子傑現在是調查局跟警察局調查的對象,雖然兩人已分手多年,但魏子傑還是會與姜淮蜜聯絡,為免瓜田李下、機密外洩,調查局先將她停職,等事情告一段落,證明她沒涉案後,才會讓她復職,沒想到她卻在今天提出辭呈。
「這是我的私事,沒必要跟你報告討論,我知道你們馬家人習慣照顧女人,但很不巧,我討厭這一套。」
馬星龍笑了聲,點燃香菸。「你以為我是想照顧你?」
她冷冷地看著他。「不然呢?」
馬家男丁興旺,女生屈指可數,所以對女人容易興起保護欲,最明顯的例子就是小馬,一千堂兄堂弟對她根本保護過頭,動不動就查勤,追她的人則難逃被調侃、嘲弄甚至被打的淒慘下場,這些不光是小馬口頭引述,她可是親眼見識過,而且深受其害。
偶爾小馬被他們「關懷」得喘不過氣,就會到她那兒避難,這些個堂兄弟立刻追蹤到她那兒,她不開門,他們竟叫鎖匠來,她沒拿槍斃了他們已經是客氣了。
「我根本沒照顧你的想法。」他吐口煙。「我只是好奇你在打什麼主意。」
她冷笑。「你以為我在打什麼主意?等著跟魏子傑雙宿雙飛,做亡命鴛鴦嗎?」
「是有過這種念頭,不過……我很難把你想成那種女人。」他老實地說。
「什麼女人?」
「對男友、老公的話言聽計從,甚至願意幫忙犯罪的女人。」在警界這麼多年,碰到的案子也不少,他發現很多罪犯背後都有個願意幫他掩飾罪行,甚至在他犯案時幫忙的女人,有的就算不幫忙不掩飾,也會採取裝聾作啞,假裝沒發生沒看到這種自我欺騙的行為,最常見的就是父親或是同居男友性侵子女,媽媽卻裝作沒看到甚至不願意承認。
「你不像是那種女人,不過也很難說……畢竟我也曾有看走眼的時候。」他深思地盯著她面無表情的臉。
她回視著他,沒有說話,兩人像在比角力似的,就這麼對視著,她在思考,他則是懶得轉頭,想知道她打算跟他大眼瞪小眼多久。
大約過了二十秒後,她終於開口——
「你真的想知道我在想什麼?」
他拿下香菸。「怎麼,你要告訴我?」
「你想抓魏子傑嗎?」
他黑眸一閃。「當然。」他與魏子傑曾交過一次手,只是很不幸地讓他逃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