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震日說中了仲孫襲同樣擔心的事,「我知道……這個我當然知道。」但是孤臣無力可回天啊!
雍震日突然落寞地笑了。
「所以我才要走,如果我繼續留在這裡,只會讓她更看不清楚方向,給她繼續錯下去的理由和借口。」這是他想了一夜,所能想到的唯一辦法。
她已經不會聽他的話……不,應該說她從來也不會聽他的話,現在他只能賭自己在她心中的重要性,希望她不要繼續執迷不悟。
「那你也可以留下來……至少在她身邊慢慢的感化她。」仲孫襲忙不迭地懇求他再想想。
但是雍震日扔出的話,深刻得教他無顏反駁——
「你跟在她身邊這麼久了,有用嗎?」
不,他或許不行,但雍震日應該可以。仲孫襲正想這麼說時,雍震日先行開口了。
「告訴她,我會等她,在鳳翔等她一起回去。如果她寧願放棄我,也要繼續顛覆朝堂的話……」頓了頓,他揚起艱澀的苦笑,「以後,她就交給你了。」
那是仲孫襲最後聽到的話。
也是這句話,讓他下了改變一生的重大決定。
李唐·開元二年 臘月
馮京蓮位於長安最隱密安全的別業裡,一片死寂,氣氛凝滯。
臉色鐵青,她一手握著上好的瓷杯,雙眼直瞪著前方,雖然沒有開口,但無庸置疑充滿了怒氣。
七月時,玄宗為糾正奢華的風氣罷兩京織錦坊,另一方面拘拿九品到六品上不等的大批中央官員,朝堂動盪不安,人人自危。
當時她並不擔心,即使被抓的名單裡有部分人物和她有關係,但依她在宮中打滾這麼多年的經驗,多得是脫身的方法,再者,她總是非常小心,做事不留下任何把柄。
這次吃了秤砣鐵了心要辦貪官污吏的皇上,應該不可能懷疑到她頭上,但是她搞不懂這次大動作的圍捕官員,然後又只是懲罰他們繳回賄銀,再把他們放走的目的為何,所以特別小心。
幾個與她交情甚密、官拜五品以上的官員,諸如太府寺卿胡念直、軍器堅梁如意、考功司郎中常友等,在夜審的消息出來前,便已經紛紛要她小心謹慎,他們亦是自身難保。
所以她十分留心此事件的動向,直到打聽出夜審織染署署令雷觀月的消息後,她不得不有所警惕。
區區一個八品官,卻獨獨夜審他的事,讓馮京蓮做出一個決定——派水禺趕在夜審之前殺了他。
此刻,她正等著水禺回來覆命。
「還是應該殺了他們。」馮京蓮喃喃低語。
仲孫襲知道她口中的「他們」,是指雷觀月的家人。
「如果你做了,那就是遷怒。」他冷靜地提出意見。
勸說的話,在雍震日離開後,成了禁語,只要一說,馮京蓮就會立刻發脾氣亂摔東西,情緒瀕近發狂的邊緣;於是仲孫襲學會改變說話的語氣,讓自己的話聽起來像是經過冷靜的分析。
「若是遷怒,我早就殺了他們,豈會等到現在?還不是為了控制雷觀月的嘴。」馮京蓮一臉殘酷的殺意,「但我還是擔心他會把這件事情告訴妻子,也許應該……」
「他們還不是夫妻。」仲孫襲握緊了手,利用痛感,逼自己平板地回覆她的話。
任何過於情緒性的話語,自那之後,只有她可以使用;若是他用了,她會認定是他不冷靜的判斷,不予理會。
「但你說那女人懷有他的孩子!」她激動的吼著。
仲孫襲面不改色,「被我找到的大夫是這麼告訴我的,可依據我的觀察,他們確實沒有成親。」
聽完他的解釋,馮京蓮定下心來思索了一番。
「有可能是不想把她牽扯進來,才故意不成親的,不過還是很難斷言那女人究竟知不知情。
總之,解決掉雷觀月以後,要水禺連那女人——」
「她肚子裡還有個孩子!」仲孫襲終於隱忍不住,爆發出來。
相較於他的不冷靜,馮京蓮淡淡挑起眉,「所以呢?你想說不知者無罪?要不然等到她生了孩子以後再殺她好了。」
她怎會變得如此殘酷無情?
仲孫襲無力地自問,同時也明白是因為雍震日的離開,帶走了她最後一絲的道德界線,才會變得無法無天。以前她做危險的事還會瞻前顧後,現在卻是以一種豁出去,不要命的憑感覺在行事。
「我不是這個意——」仲孫襲正要反斥,突然感到一陣暈眩。
馮京蓮見他晃了一下,不禁擰起眉心。
「仲孫,你怎麼了?」
「不,我沒……」他想舉起手安撫她,卻發現全身力氣像是被人抽走一般,連區區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
砰!
頎長的身影在她面前重重地倒了下來。
馮京蓮差點以為是他在開玩笑,直到確定他真的爬不起來,才奔到他身旁,臉色發白,焦急地拍打他的臉頰,擔心地問:「仲孫、仲孫,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門輕輕地被推開,一個帶著戲謔的嗓音湧了進來。
「會不會是喝了什麼不該喝的東西?或是吃了不該吃的食物?」
馮京蓮墨黑的眼珠子驟然瞠大,眼底盈滿殺氣,直瞪向來人——符逸瓊泛著愉悅的輕笑,慢條斯理地走進來。
「怎麼會是你?!」她難掩驚訝。畢竟交代水禺辦的事,他從沒失手過。
「驚訝?害怕?或者以為我是鬼?」符逸瓊輕佻地眨眨眼,隨後擺了擺手,「這些都無所謂,因為大概沒有比我被水禺一劍刺殺要來得錯愕吧。」
「所以水禺確實殺了你?」馮京蓮恢復從容鎮定,不動聲色的開口。
符逸瓊在瞬間來到她面前,一把揪著她的衣領,和她眼對著眼,抹去了嘻笑的神情。
「是啊,依照你的命令,他確實殺了我。我真的必須誇獎水禺是個得來不易的人才,他那神准的一刀斃命,若非親自體驗過,還真教人難以想像呢。」
話落,他放開了她,飛快的瞥了她被拉松的領口一眼,繼而露出原先的笑容,邊替她撫平衣領邊說:「其實啊,我這個人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心臟的位置和別人不一樣,稍微往右邊偏了點,以至於水禺的一刀斃命在我身上起不了作用。啊,不過當時看著那一刀沒入自己胸膛的瞬間,確實令我從頭冷到腳,而且元氣大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