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爺有客人?」老方疑惑。「小的先進去通報一聲……」
「不必。」汝音止住他,直接走上去推門而入。
大廳裡的人都止住聲音,回過頭來看著門口處。
汝音環視廳內一周,看到她丈夫坐在主位上,兩名副官分別站在角落,有四五位軍官坐在客座上。
她還注意到,上回在朝殿廊道上撞到的,那名叫懷沙的軍官也在裡頭。
他看到她,客氣有禮地笑著點頭,可她沒有心情多理會他。
「跟你說一聲,我要走了。」沒有任何贅語,她直接說。
裕子夫抽著藥煙,臉色僵冷地瞪她。
汝音看到他的煙嘴不是她送的那隻。
她送的那只翠玉煙嘴,被冷落在她丈夫手邊的花几上。
她一直以為自己的心早死了,可看到那份禮物的下場,她竟然還會感到痛苦?!
她不由自主的在心裡暗罵著自己。
「妳沒看到我有客人嗎?」裕子夫的聲音略帶不悅。
汝音回神,像要對抗似的,她的臉色也極冷。「哼,真是對不住。」語氣裡沒有任何抱歉的意思。
她當著客人的面。「我只是想跟你說一聲,我暫時帶走孩子了。就這樣。」
客人們都覺得很尷尬。
靜了一會兒,裕子夫起身向客人致歉。「抱歉,有些私事,先離席一會兒。」
見裕子夫朝自己走來,汝音心一緊,趕緊反身想離開。
她不知道,他們這樣彼此傷來傷去,最後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侯爺。」忽然有人喚住裕子夫。
汝音和裕子夫都回頭看了一下。
是懷沙。
他在花幾上看到那隻玉煙嘴,指著它笑說:「您忘了您隨身的東西了。」
裕子夫看了看懷沙,又看了那隻玉煙嘴。
汝音屏息注意著他的反應。
他會怎麼做?把它……收起來嗎?
她又暗罵自己一聲,為什麼到現在她還在冀望那種虛幻脆弱的東西?
最後,只聽見裕子夫說:「那東西,不是我的。」
汝音的眼前,忽地一片漆黑。
她好像真的聽到有東西從高處落下碎掉的聲音。
是那玉煙嘴嗎?還是她的心呢?原來,她還有心可以被這樣傷啊?
她的表情僵愣在最痛苦的那一瞬。
迎面向她走來的裕子夫看到了,然後絲毫沒感到不捨與愧疚地與她擦身而過,出門口與老方交代事情。
而汝音卻走到那花几旁,把煙嘴拿走。
忽然她的腹部緊緊地抽痛著,一下又一下。
她倒吸口氣,腳步不穩,她趕緊抱著腹,蹲下身子。
沒想到這一蹲,漫天的暈眩更是襲擊而來。
她想哭。哭自己的身體這麼不爭氣,為什麼不能在他面前表現得好好的?證明她沒有他,也可以活得健健康康。這樣虛弱只會被那男人給瞧不起。
她突如其來的癱下,引得眾人相當緊張。
就站在她身旁的懷沙,是第一個上前去攙扶她的人。
「夫人,您還好吧?」他柔聲探問。
汝音深吸一口氣,撫平心情後才強笑著說:「很好,謝謝。」
「夫人臉色很蒼白,休息一會兒吧。」
「不,我得趕路……」
「哦?去哪兒呢?夫人,這麼急。」懷沙問。
汝音一愣,看了懷沙一眼。
她看到懷沙的笑有一種魔力,是不自覺讓人想開口、告訴他實話的那種親切魔力。
她像著魔似的,毫不經思考的就說了。「窮州……穩城。」
「是嗎?」懷沙笑得更好看了。「一路好走,夫人。」
汝音心裡一突。
著迷的感覺過去了,這笑令她有一種詭異的預感。
她慌忙地站起,退離這個叫懷沙的男人。
可又一陣昏眩,讓她站不穩腳步往後跌。
突然後面出現一堵牆,穩住她的身子。
「走。」身後的裕子夫拉起她的手,近乎命令地說。
「我不是犯人。」汝音用開他的牽制。「我自己會走。」
她沒有虛弱到要他這種人來攙扶,因此她佯裝堅強無恙,直直往門口走去。
背過眾人的她,沒有看見兩道奇異的眼光。
懷沙的笑眼裡始終褪不去那詭譎的氣息。
更讓汝音無法想到的是,她的丈夫竟然露出那樣不捨,如訣別般的眼神望著她的離去……
第7章(1)
馬車駛出穰原城。
汝音從沒想過自己會在這樣的景況下,離開自己生活二十多年的穰原城。
她看著車窗外,離自己越來越遠的穰原城。
想起以前總不被父母疼愛重視的自己,是怎麼藉著遊走這座城市,細觀市井的樣貌而得到安慰。
她也想起自己最初是怎麼被這座城市最平凡,卻也最親切的一面感動到,因而興起考入流舉、做官的想法,希望自己能為這座她喜愛的城市做些什麼。
然後這個城市,漸漸有了她丈夫的影子。
哪天,我倆都有空閒,妳,能帶我走一趟穰原嗎?
我想看看妳眼中的穰原。這件事我沒有忘記,而且很期待。
妳,怎麼會覺得自己的生活荒涼?
我常聽到,別人喚妳磬子,這小名,很適合妳。
磬石,可以奏出很美妙的音樂。替妳取名的人,很瞭解妳。因為聽妳說話,就像是聽磬石奏出的音樂一樣,是件美好的事。
我能喚妳磬子嗎?
眼中的穰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距離越來越遙遠的關係,竟然漸漸模糊,連輪廓和顏色都失去了。
磬子……
她當然知道為什麼。
磬子……
因為她哭了,眼眶裡積蓄的淚模糊了視野。可她不想承認,連對自己承認都不想——她是因為想念那個男人,想念他曾經那樣喚過她,想念他曾經用深愛的眼神凝望過她、擁抱過她的男人而哭……
即使在他眼中,只有清穆侯家的後代重要,她在他眼中什麼都不是。可是這一別離,就真的是,真的是——生離死別。
她哽咽了一聲。
她一驚,趕緊摀著嘴,不想被同車的老方聽到。
她可以感覺到,老方一直用憂心的眼神注意她,怕她受不了被遺棄的打擊。她想或許下一刻,這個總是為人著想的慈藹老者,就會說些根本安慰不了她的話來安慰她,到時她該怎麼回應他、讓他放心,她得先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