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爺——」主子還沒過來呢!
「砍!」汝音也催著。「快砍,子夫可以的!」
老方吸一口氣,揮斧砍斷橋樁。
裕子夫躍身一跳,勉強攀上斷崖的石壁。
來不及追上的懷沙,只能緊緊地抓住殘橋的繩索蕩回對崖。
汝音和老方趕緊到崖邊,抓住裕子夫要往上攀的身子。他的身子因為無力而顯得沉重,他們一抓住他的臂,才發現他的手充滿著血的濕滑,他的臉也因為這些傷而變得蒼白虛弱。
忽然一個滑勢,裕子夫的身子又被往下拉了幾分,老方和汝音都承受不了,差點也跟著跌下去。
裕子夫沙啞地說:「你們……不行的話,就放手……」
聽到這話,不知哪來的火氣,讓汝音鼓足氣大罵:「你又說這渾話!我們不會放手,死也不會!死也不會!」
每次都這樣。一有危險就盡想著把親近的人推開,卻從沒想過愛他的人,一旦失去他之後的心情。這個男人怎麼可以這麼霸道又自私呢!
裕子夫愣愣地看著她,看著她因用力而漲紅的臉色,因為發急而急出淚水的眼睛。
雖然他全身痛得彷彿下一刻就要往死裡墜去一樣,可是一旦看到她哭成這樣,他便明白了——她不希望他死去,而他也不可以就這麼死去。
他還沒跟她道歉,他還沒跟她尋求諒解……
於是裕子夫使出所剩不多的力氣,靠著自己又往上攀了幾尺。
老方和汝音也跟著用力。
他們終於將裕子夫平安地拖上地面。
「爺啊——爺呀——」老方也哭了,抱著裕子夫又哭又笑,好像裕子夫又變回了以前那個需要他照顧的孩子一樣。
裕子夫扯了扯嘴角,拍拍這個老總管瘦弱的背。
他看向汝音,正想對她說句一切都沒事了。
可……不太對勁。「磬子?」
汝音本來想對他笑,想告訴他她很高興,高興他平安無事地回到他們身邊,陪伴他們。可腹部好像有一隻看不見底的深淵黑洞,正不斷地吸食她的氣力與生命。
她的眼前越來越昏糊,裕子夫的臉越來越扭曲。好像他此刻在這裡是一場夢。
「磬子?」裕子夫擔憂的臉靠了過來。
汝音的頭腦越來越沉,像要沉到淵底似的。不過能看到她丈夫為她擔憂而變得更有人情味的臉色,其實她的心裡是甜滋滋的。
「磬子!」啊,對了。他又叫她磬子了。
昏倒前的那一刻,她想……
告訴他聽到他又叫她磬子,她好高興、好高興……
第8章(1)
很幽冷。
汝音覺得肚腹一陣空虛,生命與熱力不斷從她的身體中流逝,流進一條河裡。
她看著那河流的顏色竟是令人恍目驚心的血紅。
她好冷。
冷到她想起清穆侯家古老卻蕭冷的宅邸,當她剛嫁進清穆侯家的時候,她還記得自己的心情是如何絕望,因為她的人生都要被死鎖在這死寂的荒涼中。
她也無法忘記那個時候的裕子夫,是多麼冰冷……
她怎麼也不能忘記。
她知道自己應該要抗拒,可是她沒有力氣,她根本無法抵抗那蝕人心的黑洞將她往絕望的深淵拉去——
她看到當自己要求與丈夫同房時,他淡淡的回答。「天冷,先到房裡,我一會兒就來。」
她向他道謝,他卻和她生疏的說句不用。
當她懷孕了,她問他高興嗎?他依然冷著臉回答。「……嗯,高興。」
當她試著為穰原的難民做些什麼的時候,她從他身上得到的回答竟是——「妳很愚蠢……妳這樣做,很難不讓外人想,妳只是想突顯自己的善心,自己的高尚,妳並沒有解決問題卻差點讓自己受傷。既然懷了孩子,為何還讓自己做這般危險、勞累的事?妳完全沒有自知之明。」
為了孩子……他正眼看她,和她說話也都只是為了清穆侯家的孩子。
「在我眼裡,妻子最重要的事,就是生孕後代……所以保護孩子是妳最重要的事,比妳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要。」
只是為了孩子、為了孩子……她淒厲地哭了出來。
如果她汝音的一生,就只是為了傳孕後代,只不過是一個不能擁有感情的工具的話,那麼,那麼……她多想就這樣順著這條血紅的河流,讓它帶著她離開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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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夫人她……」老方擔憂地苦著臉。
「她又做惡夢了。」裕子夫拿著浸濕的布巾,擦著汝音身上的冷汗,還有怎麼也流不盡的淚水。
但他的眼已對不准焦距,只能憑靠感覺去擦拭。
逃過追殺後,他們帶著汝音入住深山中一個樵夫家。
樵夫家人見汝音昏厥不醒,老方這老人家瘦弱得教人不忍,因此便好心地讓他們進屋小住。
裕子夫深深地看著汝音泛著淚光的臉。
他想要看清她所受到的每一分苦痛,因為那些苦痛都是他加諸給她的,他想要藉著這注視,讓自己知道他犯的罪過有多深。
他想懲罰自己、他想彌補罪過。
但是他的眼睛已經越來越感吃力了,看進眼裡的東西都是模糊一片。
他只能靠著撫摸汝音的皮膚,來感覺她的生命。
汝音的手越來越冷,汝音離他越來越遠了,她想放棄他嗎?
不准。他不准她這樣推開他。
裕子夫的臉很僵。
「老方,你出去一下。」他說。
「爺?」
「你出去。」
看著裕子夫長大,跟了他幾十多年的老方,怎會不清楚他主人此刻打的是什麼主意。他憂心地看著裕子夫包裹在右手腕上的布條,那道傷口還沒癒合呢!
「爺,您已經餵過夫人一次血了,您現在可能連我的臉都看不清……」
那晚汝音險些流產、丟了性命的時候,裕子夫二話不說,馬上就在腕上割了道口子,大把大把地餵她喝血,好不容易才保住胎兒與母親。
可是汝音的情況一直沒有好轉,總是一直陷在惡夢裡,不願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