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綺繡啞口無言。
世上竟有如此無恥之人!
不,她早就知道「赫連瑤華」這四字代表著惡劣、貪婪、唯利是圖、欺善親惡……原來她遺漏了他另一項缺點,好色下流!
容貌果然不等於人品,所謂的「人面獸心」,完完全全便是指赫連瑤華這種人吧!她一直以為惡名昭彰的壞官吏,應該會有著相襯的小頭銳面,眼神應該污濁猥瑣,笑容應該可憎變態,偏偏他沒有,他乍看之下,就像個飽讀詩書的彬彬君子,一身赭紅滾金的上好衣著,非但沒有奢靡的華麗,反倒使他高瘦的儒致模樣更顯頎長優雅,他雙眸黑亮清澈,充滿睿智,五官俊秀端正,誰都無法將這樣一個男人,與外頭受盡謾罵及惡評的「赫連瑤華」聯想在一塊兒。
她甫見他時,是意外的。
他就站在窗邊,嗜著一抹淡笑,若非出手幫她的德松言明,是少爺命他前來助她一臂之力,她不會認為德松遙指的那位清雅男子,便是教人唾棄的「赫連瑤華」。
赫連瑤華……這個她詛咒過千百回的名字,此時念在嘴裡,仍舊讓她咬牙切齒。
憶起早上他對她提出骯髒要求——不,不是要求,是命令,白綺繡又氣又羞,當時恨不得賞他一個耳摑子,打散他的淫詞穢語,但她忍下來,不僅如此,她還頷首答應了他——
答應今晚到他房裡伺候他。
這不就是她處心積慮混進赫連府的目的嗎?雖然情況有些脫序,然而得到能靠近他的機會,她不能放過,即便危險,她也要賭上一賭。
白綺繡握著薄刃的手正在發抖,她試圖穩住,卻徒勞無功。薄刃輕巧精緻,約莫她手掌大小,鋒利刃身流溢森寒銀光,一思及要將它送進赫連瑤華的胸口,她坦言自己好害怕,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淪為殺人兇手……
桌上擺滿赫連瑤華差人送給她的全新衣裳及首飾。
飛雪色澤的白亮綢紗,上好的黹功,漂亮的繁花花紋,足見其所費不貲,更遑論那一匣子珠玉金飾。
這是吩咐她晚上要好生妝點打扮一番,別壞了他的興致嗎?
白綺繡嗤之以鼻,不屑多瞟那些俗麗貴飾一眼。
她小心翼翼把薄刃縫於腰帶間,以簡單針線固定,它的位置約在腰後側,她模擬了好幾回抽刃的動作是否流暢,剛開始,不是薄刃卡著不動,便是自己笨手笨腳握不牢薄刃,好不容易練習到順手了,下一個突刺的偷襲姿勢怎麼也做不好。
「白綺繡,你這樣怎行?!機會只有一次,若失敗,你豈會甘心?別怕……別怕吶。」她安撫自己,深吸幾口氣,這一回,薄刃狠狠扎進了棉枕裡,這樣的力道,應當能殺掉赫連瑤華了吧?
只要一刀,刺進心窩口,就能結束他的生命。
叩叩。
門扉突地傳來兩聲輕敲,她嚇得彈跳起來,門外副管事的聲音傳入:「你磨磨蹭蹭準備好沒?別讓少爺久等。」
「……請再給我一些時間。她連衣裳都還沒換,被副管事一催促,她慌慌張張胡亂更衣,只有系綁腰帶時,她放慢動作,藏妥薄刃,確定沒露出破綻,她才步出婢女通鋪。
「怎麼胭脂沒點,連髮髻也沒梳?」副管事皺眉看她,這副德性哪能討少爺歡心?女人不都該無所不用其極地將自己打扮艷光四射,滿頭簪滿金銀釵,端出自以為最美的模樣,才好教少爺更加寵愛?「罷了罷了,別讓少爺等得不耐煩了,你快去吧!」
白綺繡靜靜不發一語,實際上心中非常忐忑不安,腦子裡混亂預演著等會兒去到赫連瑤華房裡,她該如何掌握抽刃時機,該如何出手,又該如何……
她想著,惶惶然地想著,全然沒注意到自己已經隨著副管事步行好長一段路,來到赫連瑤華房前地專心想著。
「好好伺候,討了少爺歡心,以後就有過不完的好日子等你,說不定換我得瞧你臉色、央你提拔。」副管事的交代聲,震回她的神智,當她定晴一瞧,那扇深色雕花門彷彿化身為可怕的囚獄,等待她一腳踩進。
第3章(2)
她裹足不前,更想轉身逃跑,可是搶在她怯懦奔走之前,副管事恭恭敬敬諂笑,朝虛掩的房門彎身,說道:「少爺,綺繡人到了。」
「讓她進來。」赫連瑤華的聲音,隱約聽出笑意,低沉傳出。
「進去吧。」副管事見她木楞佇著,推了她一把,力道不大,但足以將她推往未上閂的房裡。
她一個踉蹌,雕花門被頂開,她跌進內房小廳,胡亂攀住檀木桌才勉強止住身勢,不至於狼狽摔跤。耳邊聽見毫不客氣的笑聲,來自於側身坐臥於鋪墊長榻上啜飲溫酒的赫連瑤華。
她更窘了,站直身子,背後那扇門,被副管事伶俐關上,還丟下一句「請少爺慢用。」才退場。
房裡只剩她與他。
她戰戰兢兢,他慵慵懶懶,兩人間的氛圍天差地別,白綺繡連自己正屏著息忘了呼吸亦毫無所覺。他雙眸自始至終都定在她身上,似玩味、似欣賞,將她整個人看透透,並且,一副很滿意的模樣。
白綺繡好想把自己蜷縮起來,她覺得自己像正被他以眼神剝除衣物,更像只無力逃跑的獵物,在虎的獠牙底下,要被撕吞入腹……
她本能把手擺在腰後的薄刃處,希望憑藉著它,給予支撐力量。
「背上的傷,好些了嗎?」赫連瑤華突然問她,以為她扶於腰後的柔荑,是由於傷口隱隱作痛。
他怎知她背上帶傷?白綺繡一臉困惑。
「嗯……差不多都結痂了。」她仍是回答了他。
「上回搬米袋時,仍是撕裂了傷痂吧?」
原來是當時滲血的模樣被他看見了。
此時他關懷提問,她倒是不知該擺出哪種神色來應對。
赫連瑤華……這種人也懂關懷嗎?
他……會有這樣溫柔的心思?
「無妨,我有幾十種方式能不讓你的背沾床,不會減少今夜樂趣。」他哧地一笑,像只戲鼠的壞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