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們還有一個地方要去。」赫連瑤華阻止白綺繡碰觸他唇邊的茶液。古初歲的血,是藥是毒,有病能治,沒病卻不保證無礙,他不要她冒險。
「我們還要去哪?」白綺繡眸子鎖在他臉上,專注注視他臉色的變化,多希望他喝完那杯解藥之後,鐵青色的毒澤會瞬間褪去,恢復紅潤。
赫連瑤華打橫抱起她,腳步雀躍地離開嚴家當鋪,上了馬車,才告訴她,「我帶你去吃一碗粥,一碗由娘親為她女兒熬煮的粥……」
「你……」她先是怔忡,聽懂了他的語意。
他當真去找了她的家人,然後……
他被為難嗎?
是否被擋在門外?
娘親罵他了嗎?
兄長刁難他了嗎?
白綺繡慌張思忖著,想問他,又覺得他即便受到委屈,也不會吐實,問了等於白問。直到熟悉的家園透過車廂小窗映入眼簾,街景變得模糊不清,被濛濛水霧濕潤著。直到看見站在屋外的娘親,候著乘載她與赫連瑤華的馬車停下,娘親兩腮的淚,滑過綻放笑靨的輕揚唇角,烏髮間雪般白亮的銀絲,道盡一位母親多年來的憂愁與悔恨,她想,她得到了答案。
尾章
夜,清寧雅淡,月兒在林梢,暈散著柔和澄黃,它看來多與世無爭,靜靜地,懸於夜幕天際,點點繁星,相伴左右,任誰都無法想像,在這樣安憩的夜晚,幾個時晨之前,竟是教人魂飛魄散的驚嚇。
正當白綺繡讓赫連瑤華抱下馬車的同時,巷邊奔出一條襤褸人影,人影渾身髒污,面容難辨,只見他目光凶狠,自破損衣裳間抽出劈柴柴刀,便是一陣胡亂砍殺!
白綺繡驚嚇尖嚷,身子一旋,赫連瑤華猛然背過身,阻擋凌亂刀光揮舞傷她,他雙臂收緊,鉗護她在懷中,濃烈血腥味飄散開來,沁入鼻腔,磨亮的柴刀早已染紅,刀子落下再舉起,血霧飛濺,噴灑在那人猙獰臉上——
「不要!不要!」白綺繡雙手繞到他背後,要保護他,不許柴刀無情肆虐於鮮血淋漓的寬背上。
刀子無眼,砍傷她的雙手,柔嫩手背、纖蔥十指,無一倖免,金絲蠱迅速由她心窩深處竄出,來到傷處噴吐絲線,將傷口縫補咬合,疼痛瞬間來又瞬間走,傷口甫愈,下一刀迅速再來,只見銀絲不停在半空中來回穿梭,交織著她與他的鮮血,光景妖異。
「綺繡!」他試圖將她的雙手從背後拉回來,想不到她力量恁般巨大,彷彿爆發出一股蠻力,她甚至妄想徒手去抓那柄柴刀
「你住手!」她朝那殺紅雙眼的人吼著!慌亂瘋狂地吼著!
德松箭步衝回,手裡奉命去採買的鮮果掉滿地,他出手制伏住那人,奪下血淋淋的柴刀,白夫人也緊握竹帚,慌張奔來要打惡徒,聽見白綺繡淒楚叫聲,屋裡的兄長及小弟亦匆匆出來查看。
赫連瑤華倒臥在她胸前,一身浴血,她失控號哭,而她體內金絲蠱仍自顧自為她療傷,絲毫不知真正傷重的人是他而非她!
「不是我!你要救的不是我!金絲蠱,到他那邊去。求你,到他那邊去」她顫抖大哭,染滿他溫熱鮮血的柔荑,抓住一縷比青絲更細膩的銀絲,拉扯它,要將它按在赫連瑤華血流不止的狼籍傷口,可那縷銀絲迅速沒入她膚肉間,補起幾乎見骨的刀傷。
她雙手的傷口,消失無蹤,金絲蠱鑽回她疼痛欲碎的心窩內,休養生息,聽不見她的苦苦哀求……
「不……不……瑤華……瑤華……」她不要獨自獲救!不要失去他而活下來!她不像他堅強!她無法熬過痛失所愛的苦,再抱著奢望他復生的心願,等他五年再五年……
「怎、怎麼這麼痛……」赫連瑤華悶在她懷中,咬牙忍受亂刀砍殺的劇痛,額上冷汗涔涔,薄亮一片。
「我去找大夫!」德松將行兇歹徒五花大綁並一掌擊昏後,飛奔而行,不敢多有遲延。
「背……又痛又燙又癢,不舒服。」他竟還有心情描述傷勢帶給他的感覺。
痛,燙,她知道,當初她一家遭遇惡徒砍殺,這兩種滋味,也是她昏厥過去前的唯一感受。
但……癢?
是她聽錯,抑或他失血過多,神智不清,開始胡言亂語了?
不,她感受到了,那股搔癢,在她雙手之間,清晰明白,那是被詭異絲線滑過肌膚的撩動,更像是將手探入一頭細緻青絲間,被縷縷髮絲包圍的感覺——
白綺繡更激烈大哭,只是這次的淚,充滿欣喜。
不住發抖的雙手,把赫連瑤華抱得更緊更緊更緊。
發亮的黑絲線,色澤比彼此墨色長髮更加深濃,不見白亮的銀,不見澄澈的透明,那又何妨?即便隱隱約約在傷口間探頭忙碌的純黑蟲兒,沒有耀眼的金黃,仍是美麗得教她難以直視。
生命,自會尋找出路,金絲蠱在她這個已死之人的體內仍有孵化機會,那麼,浸濡毒血之間的蠱卵,處於不利孕化的宿主環境,吸著毒,被迫改變習性,失去金絲蠱原有外型,亦毋需驚訝。
「瑤華……」她一直屏著息,凝視黑絲穿梭交織,看著血紅傷口因而密合,黑絲留下的痕跡在他膚上沒有消褪,但傷勢已不復見,直至每一道刀傷不再帶出血液,她才開口喚他。
「是金絲蠱嗎?」他背上的動靜,很難不讓他往這方面猜測,可惜他無法親眼轉頭去確定。
「不是。它應該不能算是金絲蠱……它是黑的。」她破涕為笑,忍不住伸出食指,好輕好珍惜地觸摸那只蠱蟲留下的黑線。
「黑心肝的人,養出黑色金絲蠱,真是貼切。」他自嘲一笑。痛與燙,正在舒緩,陌生而奇異的感受,原來就是金絲蠱治傷的過程。
他的身體,孕育出變種的金絲蠱?
不意外。
他曾經擔心過,蠱卵在他體內無法順利孵化,古初歲告誡過他,金絲蠱必須在一具健健康康的宿主軀體內,受體溫包覆,待其破卵而出,它會鑽至血脈間,吸飲宿主鮮血,那時的蠱,脆弱無比,血液中只消有一些些污染或不潔,都會扼殺它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