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忽然,一道稚嫩的聲音叫喚。
魏明嫣猛地抬頭,難以置信,以為是自己產生的幻覺。
宏兒?是宏兒在喚她嗎?
果然,小小孩童朝她所在方向揮動著手臂,依舊笑呵呵的,嘴裡含糊地又喚了聲,「娘——」
他會說話了?在這節骨眼上,在父母就要親手葬送他的當口,他……竟會說話了?
這聲叫喚,不只讓魏明嫣和魏明倫愣住,就連慧益,亦是一怔。
「娘——」宏兒見母親依舊僵怔,回眸朝著慧益綻放一個燦爛的笑容,眼裡似有撒嬌,「我要娘抱抱。」
轟的一下,慧益只覺得堵在胸口的執拗與瘋狂,霎時傾洩而出,像是恢復了理智,扼殺的動作頓時停止。
眼前的小小面孔,讓她憶起二十幾年前,奶水浸濕她的衣襟,她抱著那雙孿生姐妹時的情景;讓她憶起她夭折的兒子,那熟睡的可愛臉龐……
有什麼熾熱的、濕漉漉的,自她的眸中滴落。
多少年了,她活在仇恨中,不敢相信仍有正常的情感隱藏在體內。原來,她依舊是一個活人……
「我要娘抱。」宏兒嘟囔著,抓住她的衣袖,晃啊晃的。
她突然將孩子抱回懷中,久久的,依依不捨。
魏明倫身後的護衛相當機敏,抓準時機,一躍而上,將慧益困住,奪過死裡逃生的男童……
三更了。
魏明嫣已經不記得,有多少年沒在三更之前入睡,但過了今晚,她相信可以恢復好眠。
腳步聲輕輕向她靠近,憑欄處,她猛地回眸,看著那雙為她失去光明的眼睛。
「慧益嬤嬤她……怎麼樣了?」雖然對方差點教她的孩子葬身江中,但她對那苦命婦人的遭遇充滿同情,假如換作自己,恐怕也會似那般瘋狂。
「邢神醫已經替她把脈,沒什麼大礙了。」魏明倫歎道:「她說想回希倫去,我已經做了安排,替她在家鄉置辦間宅子,讓她可以安享天年。」
魏明嫣點點頭。的確,這是對那孤苦婦人最好的安排。
「宏兒呢?睡了嗎?」他忍不住問。
「嗯,」她微笑,「想抱抱他嗎?」
此刻,那小子在她懷裡乖乖待著,酣然大睡,全然不知白晝的凶險經歷。
與其說,是護衛救了他,不如說,是他的純真可愛救了自己。
「不了……」魏明倫躊躇,「我怕吵醒他……我還是先回去了。」說著,他轉身欲走,卻撞到桌角,一陣狼狽。
「急什麼?」魏明嫣叫道。
「我以為你恨我。」他忽然說:「因為我提議放棄宏兒……」
她卻淺笑盈盈地搖頭,「不,當時的情況迫不得已。我也不希望宏兒這一生背負許多罪責與詛咒。」
「你明白?」他訝然。
「我當然懂得。」別以為只有他大義凜然。
「真的嗎?」他的身子明顯放鬆了一半,語氣卻仍有些緊張。
「過來摸摸他的頭。」她緩步邁到他面前,握過他的左手,擱到兒子短草似的發上,「宏兒喜歡這樣,會睡得更好。」
他終於笑了,有些傻呆呆地撫摸著嬰孩,小心翼翼,與平日強勢的我行我素截然不同。
「宏兒一直不會說話,我原以為他摔壞了腦子,可今天,他終於學會叫娘,」魏明嫣輕柔地分享,「說起來,還得感謝慧益嬤嬤,若沒有她,也逼不了這小子開口。」
「他的頭好燙……」半晌,癡立了好久的男子才道。
「傻瓜,這是暖。」魏明嫣莞爾,「小寶寶的身子就是暖呼呼的。」
「除了叫娘……不知道……他會不會叫爹。」情不自禁的,他脫口說出心中妄想,但又馬上煞住話語,生怕她生氣。
「不會就教他啊。」誰知,她竟如是回答。
明白了她話中的含意,他驚喜萬分,全身激顫起來,許久不能自抑。
「嫣兒……」他伸出雙臂,將她和兒子一塊擁入懷中,「你原諒我了?」
「看到你的眼睛,我什麼都原諒了。」她沒有掙扎,反而與他貼得更緊,「你不怕嗎?」
「怕什麼?」他沒反應過來。
「怕我在騙你,這只是皇兄叫我施的美人計。」
「呵——」他舒展長久的笑意,「即使是美人計,我也認了。」
雲兒悄悄遮住月亮,彷彿害羞得不敢再看下去,把一方寧靜空間,留給獨處的兩人。
不,應該說,是三個人。
此刻,熟睡的魏嘉宏似乎因為震動驟然轉醒,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窺視著父母恩愛的場面。
尾聲
魏明嫣對著如水明鏡,梳理晨妝。
她轉視,望著床榻間的丈夫,雖然他眼睛依舊深閉,但嘴角呈現的一抹淡笑,說明他已經甦醒。
又是一個三年,他的眼睛依然那般空洞黑暗,可是俊顏已完全褪去昔日的陰霾沉鬱,變得舒展柔和。
她,最愛他現在的模樣。
而他,也甘願現在的模樣,畢竟殺人無數之後,只失去一對眼珠,算是上蒼對他的寬宏了。
「玉玄的兒子可愛嗎?」魏明倫問。
「跟咱們宏兒一樣我一抱,他就笑。」
「取了什麼名字?」
「興兒。」
「復興的興?不錯。」他微微頷首道。
「他滿週歲,咱們該送些什麼禮?」
「你說呢?」
「我的詔書,如何?」他忽然提議。
「什麼?」她一怔。
「這天下本就是魏家的,南北渴望歸一,我劃江而治,不過是因為那些追隨我的臣子。待我百年之後,就傳位給興兒,也算是替因為戰爭離散的百姓做了一樁好事。」
「你真能放下?」
「我早說過,奪取江山並非為了利慾,只是仇恨……」他舒一口氣,「如今,什麼都放下了。」
她點點頭,移步至床榻,輕撫他的胸口,「你做的決定,我都贊同。」
「聽說今晚星辰會格外明亮。」他支起身子,順勢輕撫她的長髮,雖然他看不見,依然能夠自如的觸碰他所熟悉的輪廓。
魏明嫣望著他的眼睛,忽然沉默。
「怎麼了?」他會錯意,「不用怕我難過。雖然看不見,但你說過星光燦爛的夜晚,風兒總是輕盈,總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