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聽見她說這個,他都想掄起拳頭,狠捧她的前夫一頓。
不管是不是心甘情願,那男人都沒有讓這個容易滿足的女人感到溫柔,可見得他對她有多壞。
「我已經忘記那次是為什麼吵架,我和阿揚越吵越凶,動手打起來,他揍我、我踹他,兩個人身上都帶傷,阿揚本來就是過動兒,他的體能比我好得多,所以我臉上的紅紫傷痕比他精彩。」
他什麼都贏阿揚,獨獨打架連一項,阿揚天賦異稟,打了十年,他連半次都沒得勝過。
「一定很痛喔?你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健身的嗎?」
「多少有關係吧。」
應該說,他暗地裡在和阿揚較勁,他在行的學業功課比阿揚好,連阿揚在行的體育、健身,他也要贏在前頭,他是個不服輸的男人。
「後來呢?」
「阿揚不敢讓阿姨知道他對我動手,就硬拉著我到附近診所,讓醫生替我們擦藥,那位醫生就是小昀的父親。那時,小昀在候診室裡看到我們,圓圓的眼睛瞪得我們很羞愧,厲害吧,才五歲的小女生居然有本事讓兩個大男孩感覺丟臉。」說到這裡,他不愛笑的嘴角拉出柔和線條。
黎雨佩想,他一定很愛小昀,才會每次提到她,都笑得特別輕鬆。她喜歡熱鬧的故事,更喜歡他柔軟的五官線條。
她順理成章接下故事,因為這些故事他說過好幾遍,她早就耳熟能詳了。
「小昀用圓圓嫩嫩的手指頭指著你們說:「愛打架哦,怎麼不去打共匪。」然後右手牽你、左手牽阿揚,領你們走到診所樓上,讓她媽媽替你們上藥。」
「當你看到她媽媽時,眼睛一亮,心想,這麼流氓腔的小女孩,怎麼會有這麼美麗慈祥的媽媽。後來,你常常在沒有人看見的時候,偷偷喊她媽媽。」
阿浪和她不一樣,故事翻來翻去只有三段,好像他的生命裡可以說的就那幾件事,可他的生活明明就很精彩,他有許多朋友家人、同學夥伴,這麼龐大的人際網怎會織不出漂亮的故事?
「從那個時候,我就喜歡上小昀、喜歡她的家人,也喜歡那個對人親切溫和的醫生叔叔。」
他幻想過,如果可以交換,他想用醫生叔叔交換自己的父親。
「阿浪,如果我是你,我會很開心。」黎雨佩的手肘支在他硬邦邦的胸口上,托住下巴,懇切地望著他。
「開心什麼?」他被她的表情逗笑。
「開心少了一個情人,卻多了個弟妹,情人隨時隨地會離開你,而親戚水遠存在。」
「那你為什麼不能把他當成正真的哥哥?」他反口問。每次提到她的哥,他的口氣都會爛三度。
「我努力啦,不過我很清楚,度量再大的女人都無法忍受,丈夫的前妻以妹妹身份天天纏在身邊。」
她躲到美國是因為體貼?笨女人!她老替別人著想,誰來替她想?
圈住她的腰,把她的頭壓入胸口,他們是同病相憐的男女,應該惺惺相惜,不可以殘忍互待。
貼在他的心臟上方,她真的愛極他的心跳,一聲一聲,聲聲篤定自信。
「那個男人傷你太深?」
「不對,我想清楚了,傷害我的其實是我自己,我把一個男人陷在他不要的婚姻裡,我用盡力氣想留住他,回過頭卻發現,留住的是自己的心,我這叫自作自受。」
直到現在,她仍然沒學乖,還是自作自受,還是怨不得別人。
以前,她以為阿浪是爭取一段短暫幸福,可是日子尚未走到盡頭,她已然明白,做錯了……
得到幸福又失去幸福後,她必須付出加倍心痛。都怪她笨,永遠學不來教訓。
「是我綁住自己,不是小昀綁住我?」他舉一反三問。
「嗯,老師教過,退一步海闊天空,我發現這句話用在愛情上,也通。」
「退一步海闊天空?」
「愛是樂於見他快樂、聽他有成就、看他幸福,他活得精彩我便精彩,並非一定要把他留下、扣住、綁縛。」
「你做得到嗎?」
「我有努力在做耶。」她給他一個泡過龍眼蜜的笑臉。
阿浪懂了,她的離開是給那個男人一片遼闊大海,任他飛揚自在;而他的離開純粹是對符昀的懲罰,要她的良心不好過。
她比他,更善良。
「雨佩,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在我離開之前,如果你發現自己愛上我,一定要告訴我。」
他改變心意了,如果他的愛情不在符昀身上,那麼他願意讓黎雨佩拉住他的愛情線。
告訴他?不好,她才不想害他。
曾經有人告訴過她,「這是注定,愛你的人會死,你愛的人會離開。」
她才恍然大悟,原來是注定的啊!難怪親人不留、愛情找不到線頭,這是她的命。
「你這個人很強調公平,對不對?」她問。
「對。」
「如果我說我愛你,你也會付出同樣的心力,讓自己愛上我,對不對?」
「對。」
「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黎雨佩歎息。這麼好的人,說什麼也捨不得他死去,即使他說過她的邏輯有問題,即使在碰到她之前,他的生命長短已經注定,可是……她堅持不害他,不害一個體貼、公平,在愛情裡出過車禍的好男人。
第6章(1)
二○○八年六月二十八日。
紐約下了一場大雨,為炎熱的天氣增添些許涼意。
阿浪生病了,他從前天晚上開始發高燒,連續兩天燒燒退退,嚇得黎雨佩手足無措,她要帶他去看醫生,他卻打死不肯。
他堅持自己的身體很好,堅持這點小感冒不是他的對手。
但……真的只是小感冒嗎?她不敢問破,只好把心擔著,把慌張壓在胸腹。
她小心翼翼、徹夜不眠的照顧他,偶爾他醒來,丟給她一個笑臉,她就快樂得想要飛上天。
她為他做清粥暖胃,他很合作,整碗都吃光光;她幫他擦澡,翻身、抬手、抬腿,他充分配合;她餵他吃成藥,他眉頭皺也不皺,說吞就吞,也不怕她這個沒有執照的密醫會不會害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