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搖頭。阿浪不在了,她不該放任自己,想他太多。
「搖頭是什麼意思?」汪薦何問。
「你很貴。」
他很貴?不會吧,他以為自己的收費很合理。
第一次,汪薦何覺得自己被打敗,額頭上像有五條黑線加兩隻橫飛烏鴉,嘎嘎嘎,發出幾聲怨歎。
聳聳肩,他繼續引她說話,「你知不知道你的懶讓非凡擔心得不得了?」
她沒回答他的問題,反而說:「可以幫我嗎?」
「幫什麼?」
「用你的專業幫我向非凡哥哥證明,我沒有發瘋,以後不要再逼我來找你。因為……」
「因為什麼?」
「和你說話很累。」
很累?不,他很帥、講話很溫柔,來咨商過的病人都會愛上他,並期待下次再相逢……她一斧頭敲碎了他的自信。
這是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接下來,不管他問什麼,她都不肯回答,任他自言自語,口水用盡。
「雨佩,你知道我很貴,但時間還沒到,我不能讓你離開。」他指指手錶,提醒她,她還在繼續撒錢中。
點頭,她聽進去了,但沒回話,看他的眼神裡明白寫上一句話——沒關係,偶爾浪費可以接受。
她離開椅子、走到窗邊,額頭靠著玻璃,兩手環抱在腰際,靜靜看著窗外,雖然她並不喜歡夏天。
黎雨佩離開後,汪薦何打了兩通電話,第一通電話給姜非凡,告訴他,他妹妹沒瘋,只是有心結,唯一幫得了忙的辦法是找到結、打開它。
說這種話很容易,也很不負責任,但在為數稀少的交談時間裡,他還能取得這個結論,不簡單了。
之後,他再打另一通電話,給另一個好朋友——
「阿權,我今天碰到一個天使,我保證你沒看過這麼乾淨清純的女生……」
第1章(1)
二○○七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她一身米白色的及膝長毛衣,藍色緊身牛仔褲下,套了一雙駝色皮靴,米白色的長圍巾在脖子上繞了好幾圈,把嘴巴鼻子一起圈進毛線團裡面。
她很冷,一吐氣,白色的煙霧就從嘴裡飄出來,她抱住一隻加菲貓玩偶,緊密地圈著,讓它在懷裡替自己添溫。
她把大衣忘在咖啡廳裡了,都是那杯咖啡惹的禍,那麼好喝、那麼香濃,讓她全身發暖,暖得忘記窗外還在飄著鵝毛細雪,直到走出咖啡廳兩百公尺,才發現大衣不在自己身上。
她本來想繞回咖啡廳把大衣找回來,可是想了想,決定放棄。
那件大衣是非凡哥哥送給她的二十歲生日禮物,款式有些過時,但她時常穿、時常在套上溫暖大衣時,想像非凡哥哥的長手臂環著自己的肩——那件大衣,讓她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
所以現在……丟了也好,自欺欺人不是正確的人生觀。
她叫做黎雨佩,童年時期失去母親,從小和父親相依為命。
不過她爸爸是個企業家,可以分給女兒的注意力比不上他隨身攜帶的電腦檔案多。
幸好,姜非凡加入。
他是她爸爸收養的義子,也是他刻意栽培的接班人。從此,有爸爸、有哥哥,三個人的家庭硬是幫她把寂寞給擠出大門。
她以為這輩子會照這個模式,一直過下去,她當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的千金大小姐,爸爸當家庭裡的棟樑,而非凡是疼她、寵她,把她捧在掌心呵護的哥哥,各守本份、各司其職。
誰知天不從人願,爸爸重病,死前把公司和女兒全部托給義子。
姜非凡雖不願意,可他還是接了手,為了報恩,也因為他與生俱來的責任感,最後他娶了她,接下公司裡的龐大業務。
黎雨佩知道他不愛她,但即使對他很抱歉,她還是想當姜非凡的妻子。
於是她盡全力當個好妻子,學做菜、學插花、學按摩、學唱歌,學所有能讓丈夫感到快樂的功課。
可他對她的努力不屑一顧,甚至收回對她曾經有過的寵愛。她心知肚明,知道他不願意她一直誤解下去兩人之間的感覺是愛情。
他強調一次、兩次、五次、十次,不斷強調他們之間只是兄妹……他的「強調」很傷人,更狠的是,他再也不想去理會,這些強調會不會讓她很受傷。
她真的很拚,用盡辦法想把他拉在身邊,可是最終……仍舊不行,沒有愛情,光靠婚姻根本綁不住兩個人、兩顆心。
當姜太太的那十一個月裡,是她人生中最晦黯陰鬱的一段日子。
婚姻讓她討厭自己、痛恨自己,但對於「一個人」的恐懼,卻促使她更加用力地抓牢姜非凡。
她張牙舞爪、恣意妄為,她使壞、搞得全家雞犬不寧,然而她越想把他拉在身邊,反而把他推得更遠,她的惡劣甚至讓他差點失去心愛的女子和可愛兒子,她差點把他拉進地獄,永不見天日。
要不是那天,她推開書房,無意間發現他在掉淚……
那麼要強的男人居然掉眼淚!若不是手足無措、被逼到盡頭了,他怎會拋卻驕傲與自尊?
姜非凡的淚水像傾盆大雨,把她徹底的澆醒。好冷,她從頭頂到腳底板都在發抖,她的心在震顫、呼吸窘迫。
怎會搞成這樣?
不懂啊,她是那麼喜歡非凡,從高中開始就喜歡,她怎麼會把一個自己那麼喜歡的男人推入萬劫不復中?
她實在太壞,壞得不可原諒;她的心太狠,狠得讓人憎恨。
於是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逼自己好好想清楚,這是她要的嗎?她要非凡的人生與哀慟掛勾,她自己不快樂也不准他快樂?
她忘了自己花了幾天才想通透,反正最後,她還是簽下離婚協議書。於是,在失去媽媽、爸爸之後,她又失去哥哥。
不管多努力,當孤星是她的命中注定,抵抗不過,只好學會妥協。
她還記得自己在媽媽的病榻前,拉住她的手,用斬釘截鐵的氣勢說:「媽,不怕,你要加油,努力戰勝命運。」
母親順順她的頭髮,無奈的說:「孩子,不要和命運打仗,你看那些逆流而上的魚總是弄得滿身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