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晚上,他很忙,忙著帶他的「新家人」認識新環境,在介紹到床這項傢俱時,杜煜權驀地發現,他愛上黎雨佩了……
他愛她,愛到懷疑自己有沒有辦法忍受名字不叫黎雨佩的女人躺到他的床上?愛到他不相信自己有本事收留一段沒有愛情的婚姻。
不懂,為什麼他的愛總是落在不能愛的女人身上?
心亂,一個事事照著計劃跑的男人,被從不按部就班的女生徹底破壞了平靜暢意……
二00八年九月十四日。
一輪明月高高掛,庭院裡,大大小小的樹上掛滿霓虹燈泡,鋪著白色桌巾的長餐桌上擺滿各色食物,兩個大廚在烤肉、做鐵板燒,空氣間瀰漫食物香,引得人飢腸轆轆。
姜非凡和范晨希的家人都到了,兩個可愛的雙胞胎在眾人手裡輪流來輪流去,哄得大人開心,十個月大的孩子,正是可愛有趣的年紀。
黎雨佩坐在樹下,范晨希替她準備一張搖椅,她的腿間蓋著毛毯,身上披著喀什米爾披肩,長長的頭髮剪去一大段,在腦後束起一個俐落的馬尾。
今天晚上天氣不錯,氣溫還算暖和,可她老是覺得冷,那股冷意是從骨頭裡竄出來的,穿再多衣服也蓋不住。
她瘦削的臉上蒼白,細細的手臂上青筋浮現,從美國回來到現在,她的體重至少掉了十公斤。
原本紅潤的嘴唇失去顏色,曾經光彩的雙眸黯淡,她還是不愛說話,還是用一座無形的城堡將自己封閉起來,她還是……還是在深深的黑夜裡,思念著沒人知道的阿浪,回想他們共有過的幸福感。
「好歹我們是朋友,在這麼美麗的中秋夜,你多少跟我說幾句話吧。」汪薦何坐在黎雨佩身邊,兩手編著吸管,編出好幾顆粽子,放到她的毛毯上。
她把玩著小巧玲瓏的粽子,他很厲害,常常能弄出可愛的小東西來哄她開心。
「這叫包粽、包中,一個女病患教我的,下回你要考試還是選總統的時候,我折一大瓶送你。」
其實,她對汪薦何有些生氣,他說話不算話,她拜託他轉告非凡哥哥她沒病,別逼她去看心理醫生,他照做,卻從隔天開始,天天到她家報到,一天到晚盧著她講話。
都說過不是要自閉了,純粹太累、不愛說話,難道不行嗎?
他理直氣壯的回答,「沒人逼你去看我,是我來看你ㄟ。」
不管是誰看誰,他都是個昂貴的心理醫生,欺負她的非凡哥哥很會賺錢呀?過份!
「你不喜歡和大家熱熱鬧鬧過中秋節?」
她沒理人。偏頭,遙望天空皎潔明月。
有次她和阿浪到頂樓去看月亮。他說:「月是故鄉明。」她回,「人是故鄉親。」他問:「你想家了?」她答,「你在,我哪會想家?!」
她那時候不懂,不懂他就是她的家,離開他,不管置身何地,都會思思唸唸,心難定。
「雨佩,我去找過你說的那個天宇大師了。」
不管雨佩樂不樂意,他是心理醫生,和病人對話是他的專長,他多少從她嘴裡套出情報。
他知道在出國前,她找上一位天宇大師,那位大師好死不死說了一句讓她堅信不疑的話——這是注定,愛你的人會死,你愛的人會離開。
然後,她父母親的死、與姜非凡離婚,以及在美國某人的分離,她全歸咎於自己,也讓她現在像被制約了,時刻與人保持距離。
她深信,她對某個人好,那個人便要遭遇不幸,於是她把自己隔離起來,不想和誰再親近。
黎雨佩回頭,他的話題引起她的興趣。
「那個大師是不是穿著紅色衣褲、理光頭,身上掛著一條大佛珠,嘴巴還塗了鮮紅唇膏的怪物?」那人看起來不像命理師,比較像他該服務的對象。
她點頭,眼底多了兩分期盼。
「要聽聽他怎麼算我嗎?」
她再點頭。
「他說,這是注定,愛我的人會死,我愛的人會離開,我這輩子與父母無緣,學歷不高,出社會找不到工作,姻緣線也會因為我的狼狽而斷裂。」
黎雨佩皺眉。
「你聽出來了,對不對?那句話是他對每個顧客的開場白,然後再一陣危言聳聽,把人嚇得半死,再搾乾對方口袋裡的錢。
「我爸媽今年六十幾歲,我唸書念到博士學位,而工作,連你都說我很貴的,至於姻緣線,像我這種型男還愁沒有美女愛?雨佩,這種伎倆很容易拆穿,他不過利用人類的不確定心理,引顧客將他的話與自己發生的遭遇聯想在一起罷了。」
汪薦何頓了頓,繼續說:「他有沒有也信誓旦旦地對你說:『想要改變命運的話,就花五千塊讓我改運,要是經濟許可,再買條粉色水晶帶回去,保證你時來運轉,改變天命?』」
她噗嗤笑了,他模仿得惟妙惟肖。
「不會吧?你真的買下那條六千八的水晶鏈子?」他張大兩顆帥眼,不敢相信她這麼笨。
黎雨佩搖頭。
「還好你沒買,恭喜恭喜,這下子我可以真心對非凡說:『放心啦,雨佩沒問題,有病的是那個天宇大師,他該拿著我的名片到診所裡來預約。』」
他遞給她一杯果汁,她接手,喝了。
「所以嘍,不會有人因為你的親近而遭殃,重點是你的非凡哥快被你的沉默弄瘋了,你就體貼他賺錢辛苦,對他多說幾句話吧。」
汪薦何凝睇著她下垂的睫毛。他只是刻意輕鬆,他很清楚,黎雨佩的問題不只是不說話,她,在慢性自殺。
這個結論太嚴重,他始終不敢下,但他知道她期待死亡。
她說過,那個世界很幸福,她最愛的人都在那裡,她甚至背著姜非凡找律師擬遺囑,她還說……這個灰色的世界對她而言,不美麗……
「雨佩,你還恨非凡嗎?」
她怔忡。顯然他的問題太意外。
黎雨佩隨即緩緩搖頭。早就不恨了,與其恨非凡哥哥不愛她,不如恨自己不夠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