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架上掛著一身黑西裝。他堅持買黑色,什麼場合都穿得出,包括Linda那女人的葬禮。雖說這是店裡最便宜的一套,標價也有兩個零,兩個零前面還不是一二三四。五百塊,整整五百塊啊……刷掉這一筆,卡上的錢只剩下兩位數。助教薪水月底才發,櫃子裡的泡麵還剩兩包……
他不是常為金錢和物質煩惱的人,可有時也會被逼得不得不面對現實。
「現實」這個詞讓他頭痛。
他想起莫曉惠是如何在好萊塢一夜竄紅。
她只跟在蘇曼身邊學了兩年,便奇跡般的考取了高級專業認證,工作機會也越來越多。半年前,她的名字第一次出現在各大報刊的影視版,接替因病住院的蘇曼在一部拍攝中的電影裡擔任首席化妝師。那是一部充滿魔幻色彩的影片,上映後票房奇佳,她也從此被冠以「史上最年輕的天才化妝師」的名號。
很久以前他就知道,她是天才,她的夢想一定會實現。可他不知道的是,當她再次出現在他面前,那一刻,他竟是如此心動。
現實啊……他想起那個站在她身旁的男人,那個她親暱的稱作「羅爾」,比他還高幾公分的男人。三年,足以改變很多東西了。
或許他不該胡思亂想?
親愛的,你真的認不出我了麼?
她叫他「親愛的」。呵呵……呵呵呵……
看那三個字寫在紙上是一回事,聽她用輕柔甜美的聲音說出來卻是另一回事。心裡酥麻麻的,說不出的受用。
……不會吧?
黎明破曉。
黃博志盯著窗外逐漸泛白的天空,二十六年來第一次正視了自己的感情。
首映會很成功。
不愧是史文·羅爾森的驚悚片,直到影片結束,燈光驟亮,偌大的試映廳依然瀰漫著讓人心悸的恐怖氣息。觀眾陸續從偏門湧出,個個臉青唇白,沒有一個人敢低頭看自己的影子。
試映廳外是已經佈置妥當的酒會會場。各大媒體早就搶佔了有力地形,只等史文·羅爾森現身。
黃博志站在距離媒體群十公尺左右的屏風後,左手插進西裝口袋。握在手裡的是一隻小巧的玻璃盒。手心濕漉漉的,他不確定那汗水是因為緊張還是什麼。為了這東西,他誤了開場的時間。保安不讓他進去,所以他只好在外面等。
「來了!」媒體群一陣騷動。
特別通道的門開了。出現在紅毯盡頭的是眾多閃亮的明星,連背景都亮晶晶的。
走在最前面的居然是那個叫做「羅爾」的男人。
他立刻領悟到,「羅爾」就是史文·羅爾森,史文·羅爾森就是「羅爾」。
可他沒看到莫曉惠。
走在史文·羅爾森左右的是男女主角。他對那兩張臉有些印象,卻叫不出名字。再往後,男女配角和製作班底都出來了,卻唯獨不見他想見的人。
驀地,他聽到有人叫他。鄭初陽從會場另一端衝他招手,旁邊是他沒見過的朋友。
「博志,你怎麼在這兒?」初陽走過來,伸手搭在他肩上。「進場時沒看到你,還以為你不來了!」
「有點事耽擱了。」他淡淡的笑,餘光依然留意著紅毯盡頭。
「Linda去洗手間了,馬上回來。那邊是我公司的朋友,」初陽指了指那邊站的人,在他耳邊悄悄說,「他對Linda很有些意思,沒問題吧?」
「沒問題,上帝保佑他。」
「我們正要去pub,一起來吧?」
「不了,我還有事。」
「那……再問你件事。」初陽似乎遲疑了一下,聲音突然變得有些心虛。「那個,小恩有沒有來?」
「不知道……」
他這才想到,小惠或許約了小恩和阿古?或許已經離開了?假如是這樣,他是否還有必要傻傻的站在這裡,等一個不會出現的人?
「那你忙你的吧,不妨礙你了。」初陽彷彿知道些什麼似的拍拍他,轉身離去。
初陽前腳剛走,身後突然有人大喊他的名字。
轉過身,站在面前的居然是教授一家,人手一塊簽名板,眼睛裡閃爍著星星月亮般的光芒。
「博志啊博志,真是太謝謝你了!」教授領著老婆孩子向他道謝。「多虧了你,我們終於拿到史文·羅爾森的簽名了!我要回家裱起來!掛在客廳……」
「恭喜您了。」他禮貌的笑,嘴角有些抽筋。
「明天不必來上班了,放假放假!呵呵呵……」
他道了聲謝,目送滿面春風的教授離去。
「謝謝黃助教。」教授夫人說。
「不客氣。」他微笑著目送教授夫人離去。
「謝謝黃助教。」教授女兒說。
「不客氣。」他微笑著目送教授女兒離去。
「謝謝黃助教。」教授兒子說。
「不客……」他突然卡住,因為他突然想起了兩件事。
一,他只給了教授三張票。
二,教授並沒有兒子。
「你……」
「我?」少年藏在鏡片後的眼睛眨了眨,無辜的看著他。
「你該不會是……」他瞧瞧四周,猶豫著該不該說出來。
「親愛的,你變遲鈍了呢!」少年發出銀鈴般的笑聲。「不過這身衣服很適合你。是昨天買的麼?」
「莫曉惠,你這玩笑開大了。」
他拉著她的胳膊穿過人群,走出大門,在沒有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離開會場,離開這個眾星雲集的舞台。
第7章(1)
「還記得這個儲物櫃嗎?」
「記得。」
「還記得這個旅行袋嗎?」
「當然。」
「還記得這個洗手間嗎?」
「永世難忘。」
「在這兒等著,我馬上出來。」
莫曉惠嫣然一笑,拎著旅行袋進了洗手間。
幾乎是立刻,一個胖女人尖叫著衝出,和黃博志撞個滿懷。
「男人!有個男人進去了!」
「太太,請鎮定些。」黃博志用盡全力扶住胖女人,勉強穩住身形。要命,這肥婆至少有兩百磅!
「男人!男人!男人!」胖女人像八爪魚一樣緊抓著他不放,兩片肥厚的嘴唇抖啊抖的,持續放送殺豬般的恐怖音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