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歡短髮的?」她驀地抬頭,目光一亮。
「是……」但這並不意味著長度可以近乎為零。
「那這樣呢?」她把手伸到頸後,摸索片刻,用力一掀。
禿頭套揭了下來。
莫曉惠甩甩頭,甩開被頭套壓得過於服貼的短髮。
剛過耳根的長度,不怎麼整齊的劉海……十五歲的莫曉惠在這一瞬間從記憶回到現實。
黃博志以為自己會再一次精神休克,可是沒有。是他心臟變強壯了?還是神經變遲鈍了?
他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傻瓜。
「這下面還有什麼?」他一把抓住她的頭頂,聽到她喊痛才把力道放鬆。「這次是真的?」
「當然,戴三層頭套不會太蠢了麼?」
「戴兩層頭套也不是正常人該做的事!」
「親愛的,你幾時開始認為我是正常人了呢?」
一語擊中要害。
是啊,從她在惠恩堂坑走他一個月的飯費,又在他面前上演「六十秒變身」的劇碼開始,他就該明白,用正常人的標準衡量這個丫頭只會讓自己吃不了兜著走。儘管她現在長高了,漂亮了,曲線迷人了,乍看之下像個女人了……可她還是當年的莫曉惠,那個喜歡耍心機,玩花樣,總讓人跌破眼鏡,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莫曉惠。
她不浪費時間,不做無用工,不玩無意義的花樣。
這一次,她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Linda說他是個單純的人。他這麼個心地純良的好青年,卻偏偏喜歡上一個如此不單純的丫頭……
「我說過,沒有比我更適合你的人了,只有我才能克你的桃花命。」莫曉惠笑意盈盈的望著他。「想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
「因為我能滿足你的任何需要!」
噗——這句話的誤導性會不會太強了?
只聽她繼續道:「不管是美艷的、清秀的、性感的、端莊的、成熟的還是幼齒的,我都能變出來給你。不覺得很划算麼?」
原來是這個意思。
「划算,很划算。」
「就是嘛!」
「可我好像並不需要。」
「為什麼?買一贈十耶!跳樓大甩賣,錯過後悔一輩子哦!」
「桃花命什麼的是騙你的。」他捏住她的臉,好氣又好笑。「我胃口沒那麼大,給我滿漢全席還怕會營養過盛撐破肚皮。至於最合口的……雞飯加點小油菜也就夠了。」
不知這丫頭是否明白他的意思?太直接的話他說不出口,只好借助隱喻……唔,雞飯加小油菜……他並沒有冒犯的意思,只是突然想到就說了。
短暫的沉默後,莫曉惠戴回頭套,戴回假髮,戴上墨鏡。只是眨眼工夫,她又變成那個和史文·羅爾森一起出現在服飾店的神秘女郎。
「送我回飯店吧。」她對他說。
看來他是真的用錯類比了。
「所以說,你最後也沒把禮物送出去?」
「沒機會。」
「生日快樂說了沒?」
「說了。」
「有時間說這四個字卻沒時間把禮物拿出來?」
「……」
「真是丟人啊!」
「我知道。」
黃博志對著鏡子點點頭,將牙刷放回原位,結束了這段長達一分三十秒,卻毫無建設性的自言自語。
第7章(2)
玻璃盒原封不動的擱在寫字檯一角,就是那個他過去放兩塊錢的地方。自從那丫頭走後,沒人在宿舍裡賣雞飯了,這個位置也就空了出來,放什麼都不合適。
透過玻璃,可以看到一枚密封在夾層中,三公分見方、零點五公分厚的肉色薄片。這原本是她的生日禮物——他的研究成果——不是開發中的半成品,而是已經通過檢測的「智能型人工皮層」。
連教授都還沒看過的成品,他要親手送給她。
他原本是這麼打算的。
直到現在他依然不明白,為什麼沒能把禮物拿出來。
他在猶豫什麼?在顧慮些什麼呢?
剛在馬桶上坐穩,手機便響了起來。他想接,卻心有餘而力不足。
鈴聲響了十秒後切斷,剛好是一整支旋律的長度。隔了片刻,傳來簡訊的「嗶嗶」聲。
這麼早,會是誰呢?初陽?Linda?還是那個令他魂牽夢縈的丫頭?
咳,他有預感。
十點。惠恩堂。望穿秋水,不見不散,分秒必爭。
陌生的來電顯示,沒有署名的簡訊,不倫不類的成語……除了莫曉惠還有誰呢?
十點啊……她算是體貼了。他還有時間吃個早飯,看個報紙。
叼著塗滿果醬的白麵包攤開早報,習慣使然,一翻便翻到了影視版。和他猜的一樣,又是史文·羅爾森的頭條。《鬼影》的首映叫好叫座,無疑是近期最受矚目的新聞。翻來翻去,卻沒看到一張莫曉惠的照片。這才想到,這丫頭喬裝混進會場,自然不會有記者認出她來。
他始終不理解把自己變成另外一個人究竟有何意義,可既然她喜歡,其中就一定有它的樂趣,以及超越了樂趣的事業和夢想——她的dreams come true……
他比她早來到這個世界七年,卻開始擔心追不上她的腳步了。
或許,這才是他心裡的癥結,沒能把禮物送出的原因。
她回來了,以不曾遺失的純真,更加自信而從容的風采出現在他面前。那一瞬間,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個夢。
所以他退縮了。
他怕這個夢在最閃亮的一刻裂成兩半。然後,再也無法復原。
歸根結底,是他的怯懦和自卑絆了自己的腳步。
換衣的時候,他又看了眼那套掛在牆上的昂貴西裝,伸手將桌角的玻璃盒塞進口袋。
荷蘭巷。二十八號。
和記憶中一般無二的木門和匾額。
自從教完小恩一學期的電腦課之後他就再沒來過了。起初偶爾還去俱樂部的地下室晃一晃,看看阿古做的新道具,或是整理一下被遺忘在角落的鐵皮箱。漸漸的,忘了從哪天開始,這習慣也如同大頭貼上容易褪色模糊的笑臉一樣,從他的日程裡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