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都讓他看見了,赤裸裸地,攤在他眼前。
「心心,你……」他在她身前蹲下,震驚地瞪著她,他的眼神好複雜,閃耀著令她無從逼視的光芒。「連我以前送你的彈珠,你都還留著?」
是啊,她是留著,寶寶貝貝地供在碗裡,如果那兩條金魚能夠有長一點的壽命,她現在也一定仍用心地養著它們。
「是你說要我好好收著的啊……」她呢喃。「難道你希望我把你小時候的珍藏丟掉嗎?」
「我不是那意思,只是……」他說不出話來。
他嚇到了嗎?因為感受到她對他藏不住的愛戀,震驚得遺忘言語?或者其實他早就猜到了,只是不肯點破?
她單戀他這麼多年,他真的遲鈍到一點都看不出來嗎?
她好怨,好怨……
「為什麼我不行呢?」她朦朧地凝睇他,嗓音極輕極細,彷彿風一吹便會散了。
「你說什麼?」他聽不清。
他是在裝傻嗎?她苦澀地牽唇。「為什麼……就是我不可以呢?我不想當你……妹妹,我可以不只是你妹妹嗎?」
禁忌的封印被揭開了,她知道自己千不該萬不該,跨過那道危險的邊界。
瞧他臉色發白,一副大受打擊的表情,她忽地笑了,笑裡夾雜著哭音,透露著一個女人最深沉的悲傷與無奈。
她將臉蛋埋進雙膝之間,笑著流淚。
「心心!」他焦急地握住她顫抖的肩。「你還好吧?心心?」
她很好,好得不得了,她只是覺得自己蠢,不該妄想跨過禁忌的界線。
「對不起,田野。」她揚起頭,顫著雙手捧下他的臉,深深獻上一吻。
這是道別的吻,是跟他說再見的吻,她會勇敢地送他離開,等他再回來的時候,這個錯亂的夜晚將成為一段無足輕重的回憶——
隨風而逝。
第8章(1)
十四個月後。
芬蘭,赫爾辛基。
天色是淡淡的藍,軟白的雲朵猶如棉花,佔據了半面天空,揚起眸,映入眼裡的是一幅逆光的景致,路面電車在交錯的鐵軌上悠然行駛,順著電纜線延展至街道盡頭,一座古典的教堂巍巍矗立。
走在石板道上,微風拂面,遠遠地,捎來海洋的氣息,嗅著那隱隱約約的味道,彎彎曲曲地穿過大街小巷,慢慢接近港灣,是田野獨自開發的散步路線。
在北歐待了一年多,流浪過城鎮與鄉野,最後能挽留住他腳步的,就是這個人稱「波羅的海的女兒」的美麗城市。
在這裡,就連一盞狀若不起眼的路燈,都能令他饒富興致地玩賞許久,從窗邊蔓爬出來的綠色枝籐,以及大朵大朵的鮮花,也格外有趣味。
一座雕像,一棟建築,即便是一扇百貨公司的商業櫥窗擺設,都是別具創意,美不勝收。
這城市擁有北歐最大的藝術設計學院,是培育眾多設計人才的搖籃,也難怪處處有驚喜。
迎面走來一群年輕學生,簇擁著一個老教授,正巧是田野在學院進修時認識的,他笑著打招呼。
他們說最近有個當代藝術展覽,熱情地邀他一起去看,他婉拒了,那個展覽他已經看過了,而且今日他有別的計劃。
「難不成是約會嗎?」一個漂亮的女學生眨眼問他,她有一頭燦爛的金髮,藍眸閃耀著對他的興趣。
「是約會沒錯。」他笑著握拳敲頂自己左胸口。「跟我的繆思女神。」
女學生揚眉,指指頭部。「我還以為一般人的靈感應該是從這裡跳出來的。」
「大部分時候我也是。但這次不一樣。」他回答得玄妙。
為什麼?大夥兒都想問,但他不解釋,只是笑笑,揮揮手,與眾人瀟灑道別。
來到港灣,田野隨意揀了一處地方坐下,攤開素描本,握著炭筆,卻是遲遲下不了手。
他的繆思女神,怎麼就是不肯大降光臨呢?
他有些無奈地想,炭筆在紙上亂七八糟地塗畫著,心神悠悠地走了千里遠。
他想起自己慎重許下的承諾,想起自己答應對方,要特別為她設計專屬於她的作品。
這一年多來,他時時牽掛著這承諾,背負著諾言,在北國流浪。
他從來沒想到要實踐一個諾言竟會這般困難,他想了很久,嘗試過各種可能,但對成品總是不滿意。
「喵喵,對不起。」他呢喃自語。
難道真要讓她等上十年,他才能完成自己的承諾?
她一定會很失望吧田野驀地捏緊炭筆,憶起兩人最後一次見面,黎妙心堅強的淚顏——
「你走吧,不用擔心我。」獻上深深一吻後,她笑著趕他離開。
「心心……」他恍惚地看她,雙腿震驚地凍凝原地,根本走不了。
「快走吧。」她笑得溫柔,眉目彎彎,勾勒著一股淡淡的女人味。
他怔望她,心跳狂亂。「你……長大了。」
她一愣,半晌,又笑了。「別發出這種感歎好嗎?真不像你,而且我本來就很成熟好嗎?」
比你這個笨蛋成熟多了。
她戲謔的眼神,似是透露著這言下之意。
他胸口擰得發痛。「不對,你以前……很小的,明明就是個小孩子。」小到當他抱著纖細的她,會覺得自己像頭兇惡的猛獸。
她一直……那麼小,那麼年幼可愛,是什麼時候長大的?究竟從什麼時候,她從少女轉化成女人,他錯過了那關鍵時刻嗎?
「你變漂亮了。」他癡癡地低語。
她聽著,嗤聲一笑,好不容易乾涸的眸又氳開濛濛水霧。「你知道嗎?我等你這句話,等得超過十年了。」
他蹙眉,聽出她話裡蘊著濃濃的自嘲之意。
「我從很久以前,就在等你說這句話。」她低眉斂眸,翹密的羽睫安靜地彎伏,也不知是否為了掩飾羞澀。
他痛楚地望她,胸臆堵著什麼,幾乎撐破。
「我已經沒有遺憾了。」彷彿過了百年之後,她忽地打破沉寂,歡樂地宣佈。
而他看著她笑吟吟的表情,心更痛。
他大概……是個無情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