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呃,對不起……」
眼看她滿身的燦爛生氣因他一句話而黯然消逝,傅青陽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麼,但是他是真的不明白──
向來中規中矩的妻子,為什麼會突然變得像個小孩子一樣呢?
靜默了好半天,聽不見夫婿的責罵,樓沁悠不安的從睫毛下偷覷他,見他並沒有生氣,只是滿眼困惑的看著她,好像想不通她是哪裡不對了?
她沒有哪裡不對,好得很……不,是好過頭了……
咬著下唇,她靜思片刻,忽地轉身背對傅青陽,望著前方那一片望不著邊際的霧海,白茫茫的,什麼都沒有。
「其實,我小時候是跟我妹妹一樣調皮搗蛋、愛玩愛鬧的,直到有那麼一天,記不得那是我幾歲了,我去找爹,見娘在罵爹是沒用的廢物,罵完之後,娘走了,而爹……紅著眼眶,默默掉下了淚水……」
她的聲音輕輕的、細細的,卻帶著那樣沉重的悲傷。
「我想,那時候我應該還不太懂事,所以我問爹,是不是因為娘沒陪他,他會寂寞?爹說,是的,他好寂寞好寂寞,自那而後,我就常常去陪我爹,然後,慢慢的我懂事了,也明白了爹為什麼寂寞,但是……」
無奈的歎息,她的表情更是黯然。
「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爹,見爹總是那麼憂鬱,從來沒有笑容,我就覺得如果我開心、我歡笑,那就是對不起我爹,所以我不玩了、不鬧了,寸步不離的陪著爹,耐心的聆聽他對我傾吐心事。我以為只要我能代替娘陪伴爹,爹就不會那麼寂寞、那麼傷心了,然而……」
她自嘲的深深苦笑。
「許久後我終於恍悟,那種想法是多麼的幼稚,我是永遠都代替不了我娘的。數年後,爹去世了,在頭七那天,娘竟然還能夠毫不在乎的哈哈大笑,我終於忍不住了,直罵我娘太無情,而我娘則輕蔑的看著我,說……」
「想做大事,就不能拘泥於這種小節。」
「這不是什麼小節,娘,爹愛妳呀!難道妳真的一點都不知道?」
「什麼情不情、愛不愛的,那根本是垃圾!」
「太過分了,娘,爹那麼愛妳,渴求的也只不過是妳能回報給他一點點的愛,讓他得到一點點平凡的幸福……」
「平凡的幸福?果然是沒用的男人,只有那種膚淺的想法!」
「不,爹不是沒用,他只是生性淡泊,他的想法也不膚淺,而是不貪求。」
「妳這麼認為?」
「對。」
「那麼我可以保證,當妳年老時回頭看,妳會發現自己一事無成,也沒有人會記得妳,然後妳會後悔莫及的!」
「不,我絕不後悔!」
「……沒用的男人教出來的孩子一樣沒用!」
「當時,除了娘跟我,並沒有其它人在,而對娘來講,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所以她多半已經忘了這件事了。但我……」
她深吸一口氣,表情堅定。
「永遠都忘不了,那時我就下定了決心,我要代替爹完成他的心願,成為一個平凡的妻子,得到平凡的幸福!也許滿足野心就是娘的幸福,但那並不適合爹,也不適合我,我跟爹一樣,只想要平凡的幸福,而且絕不後悔!」
說到這裡,她突然沉默了,好一會兒後方才慢慢的轉回身,飛快的瞟傅青陽一眼,那眼神透著幾分羞赧。
「青哥,我要說,我好慶幸能夠嫁給你,在這八、九個月的時間裡,我是一個平凡的妻子,和你一起度過平凡的夫妻生活;而青哥你,也以最最不平凡的體貼,使我品嚐到了幸福的滋味,於是我知道,我已經代替爹完成他的心願了,身為一個平凡的妻子,我得到了平凡的幸福。然後……」
她稍稍遲疑了一下。
「我想,我是一直在擔心能不能完成爹的心願吧?但現在,我終於能夠鬆一口氣了,爹的心願,我總算替他完成了,往後我應該不需要再壓抑自己,可以容許自己放開自己,隨心所欲的開心、隨心所欲的笑了吧?所以……所以……」
所以她就變成小孩子了?
如同上回一樣,老婆說了大半天,落落長一大串,雖然他比上次更認真的聽,卻依然有聽沒有懂,現在到底是怎樣?
傅青陽困擾的猛抓腦袋,抓得梳理得好好的頭髮都被他抓散了。
好吧、好吧!他是寬宏大量的男人,容忍妻子是丈夫的責任←老娘說了好幾百遍,就隨便她愛怎樣就怎樣吧!
想做小孩子?
行,沒問題,只要她在床上是女人就行了!
「妳想去看看岳陽樓嗎?那咱們就去吧!」
再加一句──
「呃,如果妳想吃冰糖葫蘆,跟我講,我也會買給妳的!」
又一次,僅僅是一句話,就惹得她想笑又想哭,樓沁悠咬著下唇,無法決定要笑出來還是哭出來才好。
還是一樣,他總是這麼體貼,明明不瞭解,但他還是容忍下來了。
即使他困惑、他不以為然,但因為她是他的妻子,他便以身為男人、身為丈夫的自豪,全數包容了下來。
擁有這樣的丈夫,她怎能不幸福?
就算他非把她「踩在腳底下」不可,她還是幸福的!
當傅青陽的大手扶上老婆腰際,打算如同以往般將她送上白霧的馬背上時,她的柔荑卻拒絕的覆上了他的手。
「又怎麼了?」他疑惑的問。
雙頰淡淡的暈著兩朵紅,樓沁悠螓首低垂,呢喃,「青哥,我……呃,我有點累了,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跟你一塊兒騎?」
一聽她說的,傅青陽的眉頭立刻聚攏在一起。「真是,我不是說過了嗎?想多看一會兒這撈啥子山山水水的,可以多留幾天,別累了還硬挺,女人家的身子骨可不比男人,我娘說的,要說男人像頭牛,女人就是小貓兒,挺不得的!」
嘴裡沒好氣的責罵,手上卻更小心翼翼的把她扶上墨夜的馬背,再將白霧的韁繩綁在墨夜的鞍頭上,然後跳上樓沁悠身後,又把她往自己懷裡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