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裡,西廂房,獨孤笑愚幾人圍著一桌酒菜吃吃喝喝、說說笑笑,酒過大半巡後,獨孤笑愚方才不經意似的提出了他最疑惑的問題。
看來樓沁悠並不知道傅青陽是誰,只以為他是個普普通通的馬販,而且在成親之前,她也不可能見過傅青陽藏在那把大鬍子底下的真面目,既非為「名」,也非為「色」,那麼堂堂綠映莊三小姐究竟為何要下嫁給平庸又粗俗的馬販?
「弟妹,據我所知,樓莊主中意的女婿是宇文家大公子不是嗎?」
輕描淡寫的問句,語氣更是漫不經心,但樓沁悠立刻聽出問句底下的懷疑與不信任。
夫婿的大哥不相信她。
她不怪他,除了她那個耿直的夫婿之外,任何人都會興起這種疑問,要換了是她,她也會懷疑。
話說回來,對傅青陽的兄弟,她也感到相當疑惑。
傅青陽曾對她提起過,他的大哥是莊稼人,二哥是大夫,四弟是布商,六弟是挖曠的,但不管她怎麼看,斯文俊朗的大伯一點也不像是農夫,冷面冷眼的二伯更不像是濟世救人的大夫,還有那個隨時隨地都沒個正經樣的四弟,倒比較像是不學無術的訊褲子弟。
而且他們明明是普通老百姓,對江湖上的事卻不陌生,是因為他們常常在外面跑動,難免會接觸到江湖人的關係嗎?
他們兄弟,真的有點奇怪!
不過,無論如何,他們是夫婿的兄弟,也就是她的親人了,更何況他們是關心他們的兄弟,才會對她產生戒心,這是人之常情,所以她不打算隱瞞他們任何事,他們所有的疑問,她都會老老實實的對他們解釋清楚,只希望他們能夠盡快的相信她、接納她。
「是。」她坦然承認。
「那麼,弟妹又為何不嫁給宇文大公子呢?」
「因為我想脫離江湖圈,嫁一個平平凡凡的男人,做一個平平凡凡的妻子,過平平凡凡的夫妻生活。」
「為什麼?」
輕輕的一句「為什麼」,頓時間,令人心傷的往事再度湧回她的腦海裡,樓沁悠雙眸垂落,黯然神傷,好一會兒後才出聲。
「我爹,他是個贅婿,而我娘她……是個不值得男人愛的女人……」
仔仔細細、冗冗長長的,她又一次對他人訴盡往事,不同的是,這一回,她敘述得更為詳盡、鉅細靡遺,包括她自己的心情,因為她覺得她那個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夫婿或許無法瞭解,但他的兄弟應該能夠理解。
「我還記得爹說,他知道他愛錯了女人,可是也已經收不回了……」
但由於敘述得實在太詳盡了,使她好像又回到了當時那一刻,不由自主的,她哽咽了,因為當時她就是那麼難過。
「雖然是親生我的娘,但當時,有那麼一剎那間,我……真的好恨我娘……」
說到這,她突然沒了聲音,螓首低垂,又是好半響的沉默,直到她恢復平靜,才再度開口。
「所以我下定了決心,爹無法完成的心願,我會代替他完成的……」
最後,終於說到她是如何「選擇」傅青陽做夫婿的,獨孤笑愚四兄弟不由面面相覷、哭笑不得。
「竟然是真的。」獨孤笑愚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一接到三弟的來信,通知家人說他娶了綠映莊三小姐做老婆,當下,所有的家人都氣急敗壞的直跳腳,斷言說那個笨小子肯定是被壞女人拐了,然後他就急吼吼的帶著另外兩個弟弟趕來,想看看有什麼補救的辦法沒有。
譬如,找個理由休了那個男人婆!
所以這趟出門,一踏進中原,他就先行暗查有關於綠映莊的一切,自然也查到了綠映莊三小姐「挑婿」的那場鬧劇,當時還在想說,這一定是陰謀,綠芙蓉怎麼可能做出如此荒謬的事情來!
現在,樓沁悠卻證實了那一切都是綠芙蓉的野心所造成的,說是陰謀也可以算是陰謀,但那個陰謀並沒有得逞,因為樓沁悠的堅持,也因為綠芙蓉的爆性脾氣,功敗垂成了。
那個綠芙蓉不但是個不值得男人愛的女人,也是個不值得兒女敬愛的娘親!
「娘的,居然是用那種方法挑上我的!」傅青陽悶悶的咕噥。
說完,一粒硬梆梆的隔夜饅頭當頭砸下來。
「不許說粗口!」獨孤笑愚一本正經的責罵,完全的不記得自己說粗口時,又是怎樣被修理的。
「可是現在我真的很慶幸當時是青哥出現在那裡……」樓沁悠忙道。
第6章(2)
親哥?
獨孤笑愚三兄弟不約而同嗆咳了一下,而傅青陽則惡狠狠的瞪住他們,百分之三百的警告。
不准笑!
「是他,才能夠使我那麼快就完成了爹的心願,」樓沁悠又感激又心滿意足的歎息。「因為他是那麼的善良……」
「善良?」她在說誰?「三弟?」獨孤笑愚不可思議的喃喃道。
「寬容……」
「寬容?」用錯形容詞了吧?「三哥?」夜行一臉難以置信的滑稽。
「又體貼……」
「……」君蘭舟始終無言,但表情卻很明顯的流露出他的不屑──體貼?那個粗魯的傢伙?不予置評!
「溫柔……」
「溫柔?」這下子連傅青陽自己都不以為然了,「我?」他指著自己的鼻子,忿忿的嘟囔。「以後不許妳再把那種娘兒腔的詞套到我頭上來了!」
樓沁悠莞爾。「是,青哥。」
又親哥!
獨孤笑愚那副招牌笑容開始顯得有點扭曲了,夜行索性背過身去笑個痛快──沒有聲音,君蘭舟則冷冰冰的直接問出來。
「妳為什麼要那樣叫三弟?」
那樣叫?
哪樣叫?
青哥?
那有什麼不對嗎?
樓沁悠很是困惑,但她還是耐心的解釋。「因為我爹,他一直很希望我娘能夠叫他一聲『嵐哥』,但是從成親的第一天開始,直到最後一天,我娘都是連名帶姓的叫我爹,甚至在我爹彌留的最後一刻裡,那是我爹臨終前的最後一個要求,但我娘依然不肯叫我爹一聲『嵐哥』,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