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過呢——」招娣趕緊再說「我相信,夫人絕對是個好母親。」
「哼!你看我要打你了,才改口的吧!」寶康不屑。
「不是不是!」招娣著急地揮揮手。「我真的這麼覺得,否則,她兒子幹嘛這麼努力地保護她呢?瞧,那沒水準的 人罵你爹是臭老頭,你都沒什麼反應呢!」
寶康瞪著眼,垮著嘴。
「讓別人知道你母親是個偉大的人,才能把兒子教得這麼有出息,這樣就夠了,對不對?」她替他理了理松髻,笑 說:「你就不必再對自己生氣啦!」
「這是什麼道理?」寶康還是插著,不爽。
「嘿!你變笨啦?」招娣說:「這道理很簡單,你就想想你大哥嘛!難道他這副幼稚的鬼樣子,我會把他母親想得 很高尚,很偉大嗎?」
寶康一怔,想了想,嗯,滿有道理的,大娘生前的確是個心情不好,就拿家僕出氣的人。
招娣再加把勁。「我想你母親知道你這麼愛她,一定很高興。」
寶康看了看招娣,瞧她說得激動,小臉頰又那樣鮮明地紅了起來,圓圓的眼這樣活力地眨巴著,眨巴出像水波一樣柔潤的光澤,讓他的心突地一個悸動,使他的心思轉啊轉的,就這麼轉進了心裡那一處最柔軟、最香甜的地方,就此沉淪下去。
而對這樣的沉淪,他竟然是如此的……心甘情願?
「嗤!」可表面上,他還是嘴硬。「你又不是我娘,怎麼知道?」
「耶?這叫將心比心啊!這也不懂。」招娣嘖嘖叫。「因為我弟妹以後也一定會這麼愛戴、擁護他們的姐姐,所以我當然懂你娘的心情啊!」她說得理所當然。
寶康噗嗤笑了。「嘿!真是自大!」
「怎麼?想數落我?」招娣擺出打架的姿勢。「我告訴你,事實就是事實。」
她等著小寶康這張壞嘴出招,等啊等……
卻等到了寶康一個笑,不是訕笑、譏笑,而是一個飽含著溫暖與感謝的笑。
「雖然自大了點。」寶康伸手,也輕輕地幫招娣擦去衣服上的鞋印,然後微笑地說:「不過,我相信。」
第6章(1)
大家都發現,當家有些不一樣了。
「當家,明年的米糧,咱們要進多少?」掌進貨的管事拿著貨單,恭敬地問。
主位上遲遲沒聲音傳來。
大伙不禁抬頭,打量主位上的人。他們看到當家正低著頭,專注著什麼。
他們耐心地等了一會兒,終於等到當家抬了頭,舉起他手上正忙著的東西——
用紅棉繩編出的一個蛛網。
可等等!紅棉繩……不是女孩子家在玩的東西嗎?
那紅繩繞掛在一個大男人的手上!還是一個手握如此大權力的男人手上,那感覺真是……奇妙啊!在座每個人都呵呵一笑,掩飾著窘狀。
管事不厭其煩地再問一次。「當家,請問,明年米糧要進多少?」
「就這樣。」當家又把手舉高,讓那紅蛛網更顯眼。
「嗯……當家,這……」這樣是哪樣啊?管事一頭霧水,還要裝得和平常一樣,以免被當家看出他在笑他,笑他像個女孩一樣,在揪那娘娘腔的棉線。
「你算一下這蛛網的格子。」當家說。
這可是有深奧的學問喔,他驕傲地想。
「好,一、二、三……十一?」管事恍然。「啊!當家是要進十一萬石?」
當家一愣。「不對!」他看了一下自己結的蛛網,啊了一聲,手又忙了起來,自言自語著:「奇怪,我明明是想編十五格的蛛網,怎麼會少四格呢……」
就這樣,他們又等了一會兒,等當家完成,再讓他們數。
「嗯,要……廿六萬石?」怪哉,當家剛剛說要十五格,怎麼跑到廿六格去?
「啊!又不對!」到底要怎麼繞呢……當家陷入苦惱。
在場的每個人,頭上都在冒黑線。
嗯,那個……他們可以認為,這是當家難得的一種……幽默嗎?
又有一天,一個犯錯的分號掌櫃,來到宅裡賠罪。
這錯雖小,卻是要罰錢的,掌櫃祈求當家可以折免這罰金。
可一向紀律嚴明的當家,卻只是在地上畫了個三角,擺了許多花琉璃。
當家給了他一顆琉璃,說:「來,我們打花琉璃。」
「啊?」掌櫃的下巴掉了。
「你打贏了,我就不罰你錢,只要下回別再犯。」當家說得很認真,不像是玩笑。「我打贏呢,除罰錢外,你還要到其他分鋪罰作勞務,如何?」
「啊,好的,當家。」掌櫃接下了,心情很忐忑,他第一次打這玩意兒啊……
打啊打的……
結果……
那第一次打花琉璃的掌櫃,因為不必課罰金,快快樂樂地回分號去了。
「當家,您最近心情不錯啊。」傳察跟在寶康身後,回到了福爾家的院落。
「嗯?有嗎?」他摸摸臉,覺得自己還是和以前一樣,一直都在笑啊。
「呵,當然有。」他傳察活了這把年紀,還分不出真笑和假笑嗎?
「是嗎?可前一刻,我還在惱呢。」寶康笑說:「沒罰到那掌櫃的錢。」
沒想到他練了那麼久,打花琉璃的技巧還是這麼差。讓那小傢伙知道,準會被笑。
「不過結米糧那天,當家的玩笑滿有趣的。」連他這老古板都笑了。
「嗯?」寶康疑惑地看他。「那天我沒開玩笑。」他是真想用蛛網的概念,來向大伙分析米糧進貨是要如何計算。
他心算高人一等,可編網的手卻很拙。
傳察不再提了,隨著寶康進了書房,攤了些帳本要與寶康討論。
他們討論得很深入,直到天井那兒傳來了孩子的聲音,還有招娣的……
聽到招娣的笑聲,寶康馬上抬起頭,往外看。
原來,她領著那些孩子,在玩打鬃人的遊戲。
所謂的鬃人,就是用高粱桿、紙絹與堅硬的豬鬃做成的長型人偶,單是直立著,可以不倒,而外表會按著民間故事,做出各種討喜人物的相貌。
人們玩著時,會將他們的鬃人放在銅茶盤上,然後雙方便掄起棒子敲打銅盤,使那鬃人在上頭轉動,並且試圖讓對方的鬃人給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