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呆呆地看著他們相依相偎的親密模樣。
寶寶他,願意和一個他曾經不屑與之為伍的女人說話,卻不願為她停一下,聽聽她說話。
她做錯了什麼嗎?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啊!招娣,我們快走。」春春拉拉招娣。「情況不對,當家好像沒要責怪那女人,我們快走啦!」
可招娣走不動了,春春便放著她,自己先逃命去。
當墨蘭與寶康一夥人經過招娣身旁時,墨蘭斜著眼,從腳將招娣打量了一遍,呵笑幾聲,貼著寶康的臉頰,細著聲說:「寶康,就是這侍女,我還記得她呢,上回同你一起來的。」
招娣看到傳察的不以為然,不過半個時辰的密談,她就能親熱地直喚寶康的名諱。
可寶康卻還是保持著輕淡的微笑,問墨蘭:「怎麼了?她對你做了什麼?」
招娣看著寶康,但寶康的臉在她眼裡全是糊的。
「她和另一個侍女對咱們不敬。」墨蘭嬌笑。「你可要好好教教她們規矩。」
「嗯,我知道了。」寶康轉頭,對傳察說:「這事,你來處理。」
說完,他便偕著墨蘭走了。
他沒有開口問一下招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麼,好像開口同她說話是一件浪費生命的事。
傳察留了下來,為難地看著低頭的招娣。他明白,這小僕傭什麼錯也沒有。
「招娣,你……」傳察說:「把事跟我說吧,我去同當家解釋。」
「沒事的,總管。」招娣抬起臉,即使淚眼汪汪的,她還是努力地笑。
可笑得太用力了,竟把眼淚給擠了下來。
她忍著哭咽,再說:「沒事的,我沒事的,都很好,都很好的。總管。」
她一直重複,好說服自己真的沒事。
說完,她就默默地回到院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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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後的天更寒了,尤其是深更之後。
但招娣還是堅持等門,不只是習慣,她還想跟寶康把話說清楚。
她渾身乏力,搬不動火盆,只好將自己穿得肥鼓鼓的,躲在石鼓後頭避寒風。
等了將近一個時辰,她才聽到有腳步聲往這兒走來。她趕緊提起燈瓶,一手拿起打鬃人的銅盤子,迎了上去。
眼前果然是寶康。
「寶寶!你回來啦?」她強笑著打招呼。
寶康悶悶地看著她,這麼晚了、累了,終於堆不起笑。
「我說過了。」他繼續往前走。「你不必等門。」
招娣不放棄,硬跟著他走,邊看著他的背景邊問:「寶寶,你累嗎?」
寶康沒回她話,腳步依然執著。
招娣被棉襖撐得肥大,頭又昏,走起路來像個東倒西歪的胖子,可她仍是連走帶跑的,好跟上腿長的寶康。
而那銅茶盤與棒子隨著她的動作,鏘啷鏘啷地作響,讓招娣看起來又像個在寒天裡收破鐵為生的可憐孩子。
寶康稍稍回頭一看,身子一震,可隨後又轉回視線,毫不理睬。
「寶寶!」招娣再喊。「如果不累的話,我們來玩打鬃人,好不好?」
寶康進了房,把招娣關在門外。
招娣一肚子氣,便掄起棒子,就在門外敲敲打打起來。
「開門!寶寶!開門!寶寶!」她還順著節奏,這樣叫著。
門打開了,是寶康的臭臉。
「你這是做什麼?」他低聲斥道。
「來玩啊,寶寶。」招娣直直地伸出拿著銅盤子和鬃人玩具的雙手,很倔地說:「跟我玩打鬃人啊,寶寶。」
「我很累。」寶康深吸口氣,冷冷地說:「我要睡了,你快回去。」
招娣急了。「你不是累,你在生氣,跟我玩打鬃人以後,你就不會生氣,你就會和我和好!我們會和好的,寶寶。」
寶康深深地看著招娣,有一瞬間,臉上的僵硬化了下來。
招娣再說:「我們和好,好不好?如果我做錯什麼,你就說嘛!我一定會跟你對不起的。所以,寶寶,和好嘛!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招娣抓著他的手,搖啊搖。寶康斜眼看著那雙凍裂的小手,竟然裂出了血絲。
他沉默了一會兒,掙扎了一會兒,才開口。
招娣期待著……
「我們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寶康漠然地說:「你不必這樣。」
招娣愣愣的。
「還有。」寶康解開扣子,拿出那顆花牡丹,扯起招娣的手,放回她手上。她的手冷得像冰,但他還是說:「這我用不著了,還你。」
招娣紅了眼眶,低頭看著那琉璃,好久好久。
「我做錯了什麼?」她問,聲音像鴨子一樣。
寶康的心一扯,嘴上卻還是這麼說:「你沒做錯什麼。」
「如果你因為我說討厭你,所以生氣……」招娣再低低地說:「那我跟你對不起。」
「不必。」
「對不起!」招娣不聽,又叫。
「我說不必!你聽不懂嗎?」寶康的聲音大了起來。
他輕推她一把。「什麼事都沒有,你回去,回去!」
吼完,他當著招娣的面,重重地關起門。
她遲早要離開的,要去另一個男人的懷抱,他那麼在乎她有什麼用?
他身上留著祖先的血,他會因此變得貪婪、盲目,還有更易怒——只因為她的一舉手、一投足,她一個心意的偏頗,都能讓他耿耿於懷,無法自拔。
他的人生不只這些,他的人生是福爾家的、是富百發號的當家,他不能停步、不能跌跤,不能再讓情緒深受擺佈,失去了對家業的一切掌握。
倒不如,一開始就什麼都不曾擁有過。
他回到內室,慌急地找著煙抽。他不知道為什麼身體一直抖,吸了好多煙,還是止不住。
因為腦海裡有著招娣癡癡看著他的眼睛?
因為心裡有著招娣苦苦追著他跑的小小身影?
還是因為手上,還有著招娣在寒天裡等他,所積累下的冰冷?
那冰冷劃開她的小手,滲出了血絲。
即使如此,那小傢伙還是用力地扯著他的手,不想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