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可憐兮兮地點點頭。
原來,小弟那天會失控,便是因為那只毛猴。她省了一個月的薪餉,才在廟會上買到那組毛猴軍團,要給他當七歲的生辰禮物。少了一個毛猴士兵,讓小弟很生氣,才會鬧彆扭,讓大家找不著他。
而那只脫團的毛猴,她早送給了一個更需要被它取悅的孩子。
不過她並不後悔,大不了再餓個幾天,存錢買一隻。
她窮慣了,吃太飽反而會肚子痛。她這樣安慰自己。
將弟妹安置好,招娣重新披上戰袍,再次走進當家的院落。
現下是清晨,正值早膳時間,招娣看到當家的婢女正走進走出地忙碌著。
「春春、春春。」她叫喚其中一位。
「呦?招娣,怎麼了?」
「是這樣的。」招娣說:「我前些天犯了錯,給傳總管責罰了,他要我來侍候當家用餐,算是賠罪。」
「是嗎?我怎沒聽說?」
「千真萬確,我連早飯都沒得吃啊!」招娣說得可憐。「瞧你多好,傳總管還親口叫你去用飯呢!快去快去,你沒去,就怕總管以為我偷懶,沒做事。」
這婢女信以為真,將事情交代好,就開開心心地下去食堂用餐了。
招娣便替了她,進到了當家院落的正堂,看到當家獨自坐在大圓桌前用餐。
氣派的正堂很大,雕花華麗的紫檀圓桌也很大,這樣的地方,應當是一家十口人吃團圓飯用的。可現下,就只有當家一個人這樣寂寥地坐著,就算桌上布的菜碟再滿,也填補不了這分空虛。
一個沒有家人的當家的空虛。
因為只有一個人,他的臉上也不掛笑了,畢竟不知要笑給誰看。他就像一個脾氣古怪、孤僻的獨居老人一樣,落寞地同他的賬本一起吃飯。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當家啊!那個愛笑的他,是假的。
聽到開門聲,寶康頭也不抬,話也不講,只冷冷地把茶盞往前推,示意要加茶,眼睛還是專注在那些賬本上。
又一個原來,他私底下是這樣對待下人的。
再討厭他的態度,招娣也不想害了春春,她不情不願地去火爐前提茶壺。
準備替他添茶時,招娣忽然眼睛一亮。
她看到一隻伸展著四肢、貌似活蹦亂跳的小毛猴玩具,獨佔著當家身旁的位置。那擺放的姿態,好像當它是一個人,讓它陪伴自己吃飯似的。
為什麼那毛猴會在這桌上?她不是給了那個男孩嗎?
她又細看一陣,更加確定,那的確是她省了薪餉,精挑細選的毛猴兵。
難道,那個小男孩是……
寶康看了一眼杯盞,發現還是沒茶,他的手便不耐煩地叩著桌子。
招娣驚了一下,更不悅了。
她看到桌上有兩隻瓷瓶,分別裝著濃醋和老抽。她便作勢傾著茶壺,另一隻快手卻是把那些醬料全倒進茶盞裡,然後推回給當家。
寶康理所當然地接過,舉起茶盞,啜了一口。
下場當然是——
「噗——」
噴得那些賬本上全是醬油和醋。
招娣閃躲到一旁,心底竊笑,可臉上卻是嫌惡地說:「唉呀,好噁心!我弟妹吃東西可不會這樣。」
寶康震驚地看著她,嘴巴旁還滴著醬油。
「你為什麼在這裡?」他瞪大眼。「我的婢女在哪兒?」
「我把她敲昏,然後代替她來服侍你,滿意嗎?」招娣插著腰說:「順道想同你講講理。」
寶康拿了巾子,猛吐鹹得要死的口水,擤著酸嗆的鼻涕,然後奪過招娣的茶壺,倒茶猛喝。
看他被整得那麼慘,招娣暗地哼笑。
「求招娣,你幾歲?」寶康氣呼呼地問。
「今年十八。」招娣回答得滿不在乎。
寶康嗤了一聲。「你說五歲,我絕對相信。」
「什麼?」招娣想了一下,這算恭維嗎?
寶康不理她,揚聲喊著:「來人、來人——」
「不會有人來的,我都把人給趕去吃飯了。」
招娣趕緊抵住門,說出來意。「我不懂,你可以支二十兩銀子給人家的父親治病,為什麼就不肯收留我的弟妹?我弟妹都很伶俐,很會做事喔!況且福爾家那麼大,連茅廁都比我那破家好,你為什麼就不肯……」
寶康打斷她。「求招娣,搞清楚,你現在在同誰說話。」
「我知道啊,你是當家,所以我才跟你求。」
「你那是求我的態度嗎?」他指著那片滿是醬油和醋的狼藉。
「我以為你開得起玩笑。」招娣看了一下,心底咋舌。她的確過分了些,不過誰教他噴那麼用力,賬本才會遭殃。「否則,那天你就不會問我那些蠢問題,什麼鳥跟象的。」
「哼,你不是也回答得很好嗎?」寶康說著,手上的念珠也開始轉動。
「後來我想想,當家也是有天分在大家面前說笑話的啊!我是個引子,那就順著當家的意思,給大家笑笑鬧鬧一下也不錯,連傳總管都笑了呢。」
招娣繼續往下說:「既然當家這麼體恤下人,就更應該再做個榜樣,讓大家知道你是真心要待大家好的。我甘願讓當家作範本,接受當家的幫助!」
說得好像她要犧牲小我、完成大我似的。
寶康無言地看著她。
招娣想,當家那表情是不是快被打動了?
她再加緊推波助瀾。「快啊!我讓你幫助我,好心的當家!」
寶康盯著她一會兒,看到她的臉頰有了暈紅,不禁想道:難道說這些羞死人的胡話,能讓她這麼得意嗎?
「夠了。」他輕輕地說:「我不想再跟你說話。」
他腦子還很清楚,現在他是福百發號裡穩重自持的當家,應該要優雅、要從容、要有風度,不能像個小孩一樣,同這傢伙見識。
說完,他站起身,推開招娣,要出門找人轟走她。
她雖然很特別,一臉紅,就讓他想多看幾眼,甚至想伸手捏捏她的小粉頰,再咬個幾口。但這傢伙留在這裡是個禍害,他不能冒險。
沒想到招娣又黏了上來,指著桌上的毛猴說:「喂!我還有個問題,那毛猴哪來的?那男孩是你的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