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既瑰麗又浪漫,所有女人都想擁有的夢幻婚禮。但婚禮之後呢?
梁凱茵低下頭佯裝鋪整貼放在退上的緹花餐巾,微笑的臉不由自主地黯了下來。
喜宴正式開始,台上繼續冗長的貴賓致詞,台下服務生忙著上菜倒酒水,潘天柏看似拘謹,卻很懂得如何交際應酬,從小白球聊到名車,從時事聊至產業現況,同桌長輩們紛紛與他交換意見,圓桌上的氣氛熱絡愉快。
倒是她,除了一開始問候幾位在場的夫人,閒聊幾句近況,直到上菜後便忙著為他布菜,一會兒要撥掉炸湯圓上的糖粉,一會兒替他挑掉魚翅羹裡的蟹腿肉。
與他生活一年多來,她早已知悉丈夫的飲食習慣和喜好,但也僅只如此。
纖手忙著,直到某個聲音打斷了她——
「凱茵,計劃什麼時候生個小寶寶嗎?」坐在對面的某上市公司董事長夫人開口了。
這一出聲,席間全安靜下來,連原本熱烈討論東南亞哪個球場最好的男人們也頓時停住,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她,興味盎然地望著這對尚未聽聞好消息的夫妻。
「呃……」該怎麼回答?生孩子又不是她一個人的事,何況……她轉頭想向丈夫討救兵,卻見他低頭吃起焗烤龍蝦,輕鬆自在地執叉進餐,彷彿這問題和他毫無關係。
「年輕人別只顧著享受浪漫,我和你婆婆可是好姊妹,就當是我多嘴提醒你,趁年輕趕緊把孩子生了,將來才有體力教養孩子。我們可得比一般人更用心教養下一代……」
一般人?潘天柏看似認真品嚐盤中的佳餚,心底卻冷嗤了聲。什麼叫一般人?所以他們算是上等人?
生孩子是他和她的事,這些自稱是「長輩」的人士總是好管閒事,他不想理會,也不想給任何答案。
「是。」梁凱茵尷尬地領受教訓,不過,頰邊那抹赧色卻讓人誤會。
「結婚生孩子是天經地義,何況你們這一代都是在國外受教育,害羞什麼?」另一個夫人幫腔了。
她不是害羞,是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尖銳的問題。
她當然想要孩子,但問題不在她身上,難道要她老實說……說每次在床上,他總是做足保護措施嗎?
梁凱茵偷偷瞄向丈夫。潘天柏正好解決方才端上來的蠔油鮑魚,優雅地拿起餐巾拭了拭嘴,繼續和長輩們談下一個話題。
真過分。她心底有些惱了。
明明是兩個人的事,況且說到底也是他的意思,為什麼讓她一個人獨自面對這些長輩們令人尷尬的追問呢?
結婚這麼久,她連他為什麼總做足保護措施都不明白,甚至連他對孩子、對婚姻,甚至對她究竟是什麼想法也不知曉……但教她更惱的是自己。他不說,她不知為何也不敢問個清楚明白,於是就這麼僵著,懸在心上。
心裡暗惱,連食慾也沒了,不斷端上桌的佳餚再也引不起她的興趣,淺淺嘗了幾口便算數,幾位夫人又極力勸食,說是母體勇健才好孕育孩子之類的,她一邊委婉聽訓,一邊暗自忍耐,但身邊的男人似乎完全沒聽見三姑六婆的意見似的,吃完每一道經過妻子檢視後才推到他面前的佳餚,這更教她鬱悶極了。
終於捱到喜宴結束,一路冗長的招呼與應酬後,潘天柏和梁凱茵走到飯店大廳,他鬆開一路牽著她的手,收斂了笑容,淡淡開口:「在這裡等我。」
他向來習慣自己取車,除非不得已,否則他不讓別人動他的愛車。
「嗯。」她勉強微笑點頭,正想找張沙發坐下,想想待會兒在車上該怎麼和他說說看,男人卻又忽地回頭——
「不會再坐錯車吧?」
轟!她的臉驀地紅了。
還來不及響應,他已經跨出飯店大門。
坐錯車……難道他就不能忘了?不過是僅僅犯了一回的錯,就得被記掛一輩子?結婚這麼久了,丈夫總是提起這件事,尤其是最近,幾乎只要在他的車上就得被提醒一次,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想問個清楚,但一想起丈夫在她面前總是深鎖的眉與緊抿的薄唇,最後一絲絲的勇氣又如煙消散,不知去向。
車子駛來,坐上熟悉的進口轎車,梁凱茵的思緒飛得好遠。
她越來越摸不清丈夫的性格和想法,或許,該說其實她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他……他呢?對她又是什麼樣的感覺?會像她一樣,時時刻刻把對方放在心坎最重要的位置嗎?
如果不是,這段恍若獨角戲的關係,還能稱之為夫妻嗎?是否她想得太簡單,即便她盡心盡力,單方面的付出也無法經營一個甜蜜幸福的婚姻……梁凱茵瞅著車窗外絢爛的霓虹燈,心莫名揪痛了起來。
她與潘天柏的婚姻,是她冀望、主動努力才得來的。
二十歲那年的暑假,她從紐約飛去舊金山探望就讀柏克萊大學的堂姊梁欣欣。那天,兩人閒逛著以自由風格聞名的美麗校園,正要經過金熊標誌時,梁凱茵看見一抹俊挺的身影。
「黑髮……」她喃喃自語。「這個學校的東方人還真不少。」
梁欣欣聽見了,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笑了笑。「他不只是東方人,人家還是台灣人。」
梁凱茵緩下腳步,睜大亮眸想多看幾眼。
「『兆邦』潘家,聽過吧?」
「聽過啊,台灣的十大望族之一。」雖然她長年在美國唸書,但回台灣度假時常會聽父母親談論,而且報章雜誌的報導也不少。
「他是潘家長孫潘天柏,本校商學院畢業,現在是研究所一年級。」
「喔,原來也在柏克萊……」稱得上是豪門世家的青年才俊,她露出讚歎的表情。
「瞧——那是他的女朋友歐俐薇,念的是舊金山大學。」梁欣欣指著遠處走近的窈窕身影。「兩人交往好一陣子了。」
「姊,你怎麼知道?」
「潘天柏也算是我繫上的學長,再說,我可是台灣同學會會長,消息靈通得很。怎麼?想認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