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綺情街住了群怪人。
這一點,舉凡附近居民無一不知。
44巷居民獨樹一格,有那麼一些遺世獨立的味道,平日鮮少與人往來,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卻一直是眾人閒餘談論的話題。
確實,葉容華不否認,綺情街裡的人一個個充滿謎樣的疑團,比如房東孫旖旎,她記得舉家搬遷而來的那一年是高三,那時的房東小姐約莫二十出頭,十年過去了,她仍是二十荳蔻的美少女一名,看起來絲毫沒變。
駐顏有術的例子也不是沒有,某一名女演員她從小看到大,也永遠是一張美麗動人的娃娃臉,不足為奇,可……說不上來孫旖旎怪在哪裡,或許是那雙眼吧,像是看透了世情,歷經千年流光淬煉後的靈黠。
可她倒不若其它人,對44巷內的人敬而遠之,難得的是,裡頭的人對她也並不排斥,一個個喊得出名字的,街頭巷尾遇上了還是能親切地聊上兩句。
「你……很正常,但,這就是最不正常的地方……」
忘記是誰曾對她說過這句話,一句完全無法理解語意的話。
許久許久以後,她有些懂了。
她,非我族類。
可與他們相處時,感覺卻又那麼親切。
她想,這或許就是緣分吧!
只除了那個人。
那個人,住在巷子最盡頭,與孫旖旎比鄰而居,幾乎從她搬到這裡,有記憶以來他就住在那裡了。
初次見到他,是一個微雨的初春季節,她忘了帶傘,也忘了帶鑰匙,剛搬到陌生環境的她,因著一股好奇心,便閒晃至此。
分不清是什麼原因,使她抬起頭,撞進了一雙深幽湛墨的黑瞳中。
他一身黑衣,倚在落地窗前,迎上了她的凝注目光,當下,他毫不猶豫地手一揚——
唰!乾脆利落地拉上落地窗簾。
冷漠地謝絕參觀。
這男人,週身散發著不容靠近的冷凝氣質,彷彿超脫俗世般的孤絕。
若說44巷居民詭異孤僻,那他絕對是箇中之最,將這項特質發揮到極致。他從不與誰打交道,深居簡出,淡漠不多言。她從不認為綺情街的人難以親近,唯有他,從不容他人近身,吝於給予笑容,甚至路上見了也能視若無睹,漠然擦身而過。
十年來,從無交集。
能夠鄰近居住十年,一句對談都沒有,也算奇葩了吧?
對他唯一的印象,僅僅是一道倚窗而立的孤寒身影。有幾回,她也曾好奇地順著他眺望的方向望去,試圖瞭解映入他眼簾的是何等景色,讓他萬般執著,難以移目,但除了一棟棟的建築物,什麼也沒瞧見。
她不懂他,對她而言,這男人太過深沈,如謎、如霧。她唯一肯定的是,他非常討厭她。
這一點,相信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察覺,這大概也是沈晦如他,唯一明顯外露的情緒了。
街頭巷尾遠遠遇上,他調頭便走,從不與她同路而行。
只要她一踏入44巷,他必將不透光窗簾拉得密實,整日不曾開啟。
偶爾,她那為民服務的里長父親有事需要她跑腿,這一戶人家響應她的總是一道永不開啟的大門,以及對講機傳來的冷沈音律,連請喝杯茶都不願。
如此連遮掩都懶的態度,相信誰都看得出他有多拒人於千里。
她一直沒搞懂自己是哪兒得罪了他,不過……也罷,既不投緣,她也不是會拿熱臉去貼他人冷屁股的人。
他還是當他深居簡出的綺情街怪人,而她也還是生活單純的幼教老師,永無交集。
第1章(1)
接近下班時間,老天才捉弄人似地滴滴答答下起雨來,原以為綿綿細雨下個片刻便會停止,誰知愈等雨勢愈大,葉容華站在幼兒園外,細緻柳眉微微蹙起。
「葉老師,要不要送你一程?」
黑色房車在屋簷前停了下來,車內男子按下車窗,朝她揚聲一喊。
是幼兒園的學生家長。
女兒四歲半,長得清甜可愛,由於學生之故,兩人有過幾次談話。
言談中,男人有意無意地訴說自己婚姻不睦,妻子熱衷於工作,沒有人懂他成功事業背後的寂寥,多盼個紅粉知己相伴……
她表面上帶著淺笑默默聆聽,不發表任何意見。
男人!總是有太多出軌的借口與不得已,而這是她聽過最大眾化的俗氣梗,一點創意都沒有。
「不麻煩了,我家人等會兒就來。」她並無意願成為任何一個男人的「外婆」,這順風車搭不得。
男人又不死心地遊說了幾次,她始終淺笑婉拒,直到對方終於死心,關上車窗駛離。
她真不懂,男人的太太她也見過幾次,是個賢慧持家的女人,有那麼好的太太、那麼可愛的女兒,為什麼還是會想偷腥呢?
還是——她看起來真的很適合被男人包養?
掌心無意識撫向臉龐,腳底下淺淺蜿蜒的水漥,倒映出絕色姿容。這張臉很美,她知道,但是有一張美麗的臉孔,真的就能保證擁有真愛嗎?
她扯唇,自嘲地笑了笑,仰首不經意迎上一道湛墨瞳眸。
是他,那個幾乎足不出戶的綺情街怪人。
他撐著傘,隔著一條馬路站在對街,子夜般的幽邃深瞳凝視她,許是視線接觸得太突然,來不及收回的目光便這麼定在她身上。
她還以為,沒有任何事物能引起他的關注,尤其是她。他從來是連正眼都懶得瞧她的,更別提是用如此專注的眼神望著她。
他在想什麼?剛剛那一幕,他必然是看得清清楚楚,是認為她像個勾引有婦之夫的壞女人嗎?
眼前行人號志燈轉綠,他移動步伐。以為他會過街來,可他卻轉了個身,朝來時的方向折返。
是了,怎麼會忘記,他連和她走在同一條路上都無法忍受,剛剛那一瞬間怎會荒謬地以為他會過街而來,與她共傘呢?
葉容華苦笑。
仰頭看了看益發強大的雨勢,這雨,看來一時半刻停不了了,若她一直站在這裡,他是說什麼都不會過街來的,而這是回綺情街唯一的一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