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她必須出來工作,怪不得她會拚了命地接案,怪不得她會忙到身體熬不住,發燒生病。
袁少齊凍立原地,如一尊被施了魔咒的雕像,一道涼風無預警地吹來,拂落漫天櫻花雨。
這是一場春天的風暴,席捲他原本就不平靜的胸海。他原以為當年她離開,必然是回歸金枝玉葉的生活,他想不到,迎接她的竟是一場命運的磨難。
早知如此,他就……他就……
就怎樣?
他捫心自問,卻紛亂地尋不出答案,愧悔、憤怒、惆悵、哀傷……複雜的情緒在他心頭堆疊,與風暴相呼應。
「汪語臻!」他驀地擒住她纖細的肩頭,近乎怨恨地瞪她。「既然你當年要拋棄我,為什麼不讓自己過得好一點?為什麼要變成現在這樣讓我愧疚?」
相對於他不知所措的狂亂,她顯得冷靜異常,傲然揚起蒼白的臉。「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她推開他,翩然旋身。
他倏地扣住她手腕,不許她就這麼離開。
「你到底想做什麼?」她銳聲質問。
他深呼吸,費了好一番氣力,好不容易克制顫慄的身軀。「你以為我會同情你嗎?你忘了嗎?我說過不會原諒你。」
她聞言,悚然凜息。
汪語臻,你今天走出這扇門,以後就休想再回到我身邊!
當年,她對他提出離婚時,他曾撂下這句狠話。
他記得,她也沒忘,她知道他不會原諒她,當初決絕的分別就注定了他們此後只能各自走各自的路。
她垂斂羽睫,掩飾靜靜氤氳的淚霧。
他森郁地望她,眸光忽明忽暗,彷彿經過百年時光的折騰,他才不甘心地鬆開她的手——
「你好自為之!」
第6章(1)
「你真的那麼說?」
「說什麼?」
「說你會一輩子恨她。」
「什麼恨一輩子?哪有這麼戲劇化?我只是說我不會原諒她。」
「那不是差不多的意思嗎?」
「差很多好嗎?」
袁少齊為自己辯解,卻不知怎地有些心虛,聲嗓低啞了,飲入嘴裡的酒精開始灼燒喉頭。
他身旁,一個俊秀的男子笑笑地望他,戴著副斯斯文文的黑框眼鏡,鏡片後的眸卻清銳有神,不輸獵鷹。
喬旋,袁少齊屈指可數的好朋友,兩人年少時曾在少年輔育院有過幾個月的同室之誼,出院後也一直有來往,雖然彼此的興趣天差地遠,但很談得來,即使袁少齊這幾年在國外工作,仍用電子郵件聯繫友情。
袁少齊很珍惜這個朋友,與前妻的一番愛恨嗔癡也沒旁人可以傾訴,只能說給他聽了。
兩個男人於是在入夜時分,約在飯店酒吧,坐在窗邊,俯望這城市如流星般點亮的燦爛霓虹。
「所以你對她,現在到底是什麼感覺?」喬旋單刀直入,問得很犀利。
袁少齊苦澀地抿唇,舉起酒瓶,為自己與好友斟酒。「我當然……還是不能原諒她。」
「這個你剛剛說過了。」喬旋似笑非笑。
袁少齊橫掃好友一眼,明知他是在挪揄自己。「我的感覺很複雜,老實說,知道她現在過得不好,我覺得——」他惘然頓住,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你同情她?」喬旋接口。
「有一點吧。」
「但又覺得她是自找的?」
「……」
「當年她就是受不了跟你過苦日子,才會堅持跟你離婚,結果沒多久,自己家也破產了——想想,這也算是她的報應吧。」
報應?
袁少齊聞言一凜,轉頭瞪視好友。「別這麼說!」
「難道不是嗎?」喬旋閒閒地搖晃酒杯。「當年他們全家都瞧不起你,說你這個窮小子配不上她,結果現在情勢逆轉,你是國際連鎖飯店的總經理,她卻為了家計不得不出來接案子賺錢——你不覺得有種報復的快感嗎?」
報復的快感?
袁少齊胸口一震,雖說好友這話說得諷刺,就算不是針對前妻,也是對她勢利的家人,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心中是隱約有幾分暢快的,尤其是那個曾經拿高爾夫球桿狠狠敲他的男人。
他不覺伸手撫弄額角的凹痕,直到如今,這缺口仍記憶著當時的屈辱與傷痛。
他微微咬牙,大手把玩水晶酒杯。「其實跟語臻離婚這幾年,我時常在想,如果有一天再見到她,再見到她父母跟哥哥,我一定要讓他們看清楚,我袁少齊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現在的我,給得起語臻她想要的生活。」
七年來,便是這樣的執著支持他一步一步往上爬,他要證明給他們全家人看,當年是他們錯估了他的潛力。
「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邀請他們一家人到飯店度假。」喬旋意有所指地提議。
「這是幹麼?示威嗎?」袁少齊不贊同地蹙眉。「我有那麼幼稚嗎?」
「男人本來大部分時候都很幼稚。」喬旋感歎。
「這話是誰說的?」袁少齊冷哼。「又是你那只女王蜂?」
「你說鈴鈴?」
「還用問嗎?能讓你把她的話奉為懿旨的,除了趙鈴鈴還有誰?」
趙鈴鈴,當年是風靡整座少年輔育院的少女,聰明靈氣,卻也妖美惑眾,從小就懂得憑借絕世容貌周旋於一干利慾薰心的男子之間,長大後更不用說,男人基本上被她當玩物,為的只是利用他們建立屬於自己的夜世界。
如今,她是好幾間酒店的媽媽桑,長袖善舞,無數政商名流拜倒於石榴裙下。
「我可沒你想的那麼聽話。」喬旋啜口酒,自嘲地勾唇。「我有時候也恨她。」
「你恨她的話,會不顧危險地衝進火場救她?」袁少齊嘲弄地拿起酒杯。前幾天的新聞畫面幾乎驚嚇了他,一場無預警的大火毀了一間夜店,幸好當時是白天,店裡沒客人,一位幸運逃生的小姐哭訴媽媽桑還困在火場裡,喬旋正巧路過,自告奮勇前往救人,也順利救出受困的美麗女子。
媒體記者們激動地將「國會王子」的義舉,形容成英勇的騎士風範,可袁少齊知道,這完全是出自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