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未婚妻,他有也好,沒有也罷,沒必要為了無聊的爭辯,徒惹母親心煩。
反正將來和誰成親都無所謂,娘喜歡就行。
倒是娘,對這門親事簡直執著入了魔——
「山兒,你要時時修習品德,成為像山一樣穩固可靠的男子漢,將來好為人遮風避雨。」她無時不刻叮嚀著。
「娘指的人是誰?」他挑眉。
「自然是你未來的娘子、未來的妻兒呀!」揚起娟秀的臉容,夔母一臉篤定,理所當然的模樣。
哼!他不禁悻悻然。
惠吉祥,但願這丫頭知道他娘有多為她著想。
轉眼過了三年,他十五。過年有人送了一包東西上門,夔母一瞥見外頭的油紙,便喜出望外,三兩下動手拆開,裡頭有兩條臘肉、一塊年糕,還有一包紅包,紅包上竟然寫著他的名字。
「山兒山兒,快來瞧瞧這個。」她眉飛色舞的招呼兒子過來。紅包裡有多少銀兩不提,卻遞給他一張薄薄的紙頭。
「這是什麼?」他愣愣地拿著它。
「你娘子給你捎訊兒啦!」夔母歡喜無比。真是歡喜啊,他印象中幾乎沒見過母親這種心滿意足的笑容。
「捎……捎訊兒?」
他神色古怪地展信一看。這個……這個嘛……
紙上歪七扭八畫著一個小娃娃……說它小娃娃還客氣了,一隻耳朵大,一隻耳朵小,嘴巴還撇出臉頰外,頭上只有兩條像蟑螂須的玩意兒……那應該是頭髮吧!
她畫這是什麼?是她自己嗎?唉,那可真教人擔心。
「定是有人和她提起這門婚事,小小姐心裡記掛著你,才畫了這張畫。」夔母瞇眼瞅著他,笑得前俯後仰。
「她只是個小娃娃。」他皺眉。算算年紀,惠吉祥才五歲。
「小娃娃又如何?」她頻頻笑說:「山兒,十年轉眼就過去了,小小姐及笄時,你可別忘了她啊!」
忘?他怎麼會忘呢?
他知道,惠家每年過年都捎來一些年節禮品,臘肉,麻姥,年糕,也有上等的干香菇,以及對他們而言相當難得一見的鮑魚。
從他十五歲開始,惠吉祥每年都在禮品裡夾了些要送他的小玩意兒,她畫的醜娃娃、狗啃似的花荷包、把他名字繡成一團的小手巾……
直到她十三歲,許是懂事了,知道害臊了,才改送男人用的頭巾、鞋子之類,一些街坊上買來的物品。
她漸漸成熟了吧,所以含蓄了許多,不再像孩童那樣大剌剌的真情流露。
凡她送的東西,他娘一項不差,全都幫他好好收著,像對待什麼了不起的傳家寶似的,虔誠供著它,連他本人都不能隨意翻玩。
人心畢竟是肉做的。
正因她年年都送來意想不到的禮物,讓他一直以為……以為……
以為她果然如他娘猜想的,是個體貼善良的好姑娘,因而……他才不知不覺、不知不覺把這門親事悄悄放在心上,孰料——
兩年前,她捎來的一封信,卻徹底改變了他的想法。
她說她十五歲及笄,要求他盡快來迎娶,這不打緊,可惡的是她居然獅子大開口,向他要一筆天價聘金!
足足一千五百兩,那可不是筆小數目,尋常人家掙一輩子也掙不來的,她居然要他付錢才能娶她,不娶也要付八百五十兩當作毀約的賠償。
接到那封信,他心都涼了,勃然大怒修書一封,上頭龍飛鳳舞,賞她一個大大的「屁」字。
這個「屁」,她肯定當之無愧,也不想想自己憑什麼值這個價?
她憑什麼?憑什麼?到底憑什麼!
他為她大醉一場,想破頭也不明白——
她十五歲時,他已經二十有五,多少年來不知不覺為她守身如玉,窯子妓坊都沒去過,連女人的身子長啥模樣都不曉得,同年的男子譏笑他有毛病,他總不以為意。
結果,他是為了什麼樣的女人白白耗去青春啊?
娘漸漸上了年紀,視力不清,不曉得婚事已經吹了,仍三天兩頭問他何時要娶惠吉祥。他煩不勝煩,倒是想起——
這些年,她留了不少東西在他身邊。
好吧,乾脆上京一趟,把所有的東西都還她,順便把婚約了結乾淨,他才好向娘稟明一切,讓所有紛擾回歸平靜。
這無端端綁住他許多年的惠吉祥,他還真他媽的……很想、很想、很想親眼瞧瞧她的模樣啊!
不對不對,對街屋頂上那座山,她好像是見過的。
吉祥想起來了,抬起頭輕輕「呀」了一聲。
前些天帶著丫鬟一塊兒出門,紛紛人群裡,她被腳下的石子兒絆住,本來差點兒要跌倒,沒料斜裡忽然蹦出一條臂膀,及時托住她手臂將她拉穩。
她還來不及言謝,那條臂膀的主人忽然不見了,她順著那人的腳步望去,那是個身材魁偉的男子,身長高出尋常男子一大截,人潮中顯得特別醒目。
那人腳程好快,瞬間就將她們拋到腦後。她遠遠望著那團背影,對他及時出手又迅速抽身,連個「謝」字也不需要的姿態頗有好感。
他,就是對街屋頂上那座山吧?身形極為相似……心弦一動,她差點兒便要闔上帳本出去確認了。可轉念又想,是他又如何?
不過是萬千人海中,臂膀偶然的短暫相觸罷了。
人潮散去,緣分就散,還確認什麼?
於是她低下頭,再不縈懷於心。
「掌櫃,你家老闆在不在?買多少東西才幫人送?」外頭吆喝聲響起。
柳富春立刻上前招呼,「兩位大爺,咱家老闆出門辦貨去了,沒有十天八天怕是不會回來。送貨都是一般,買多了嫌帶不回去,咱店裡一定送,只要地點在京城裡就行。」
「這就糟了,」來人操著一口忽高忽低的奇異口音說道:「我家主子有筆生意想跟你們老闆談談,他不在,可我們不能等,那你能做主嗎?」
「這……得問我家小姐去,客倌請稍等。」柳富春繞過櫃檯,往裡頭的吉祥低聲道:「小姐,外頭那兩人好像是海外來的,毛髮眼睛跟咱們不一樣,說有生意跟咱們談,許是海外過來的番商,咱該怎麼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