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出去吧。」藺常風走回桌前坐下,拿出書冊。
「是。」方雲轉身,在關門前卻忍不住又說了幾句。「您別太靠近戚無雙,他那張臉太妖氣,又老挨著少爺,一副不安好心眼的模樣。」
「你是我的義妹,並非真的親人。」藺常風修眉一擰,刀雕般五官霎時染上一層薄冰。
方雲臉色灰白,身子顫抖地關上房門,退了出去。
藺常風雙唇緊抿,深吸了幾口氣後,恢復了一貫的沉穩神色。
他側身在書牆後頭的暗格裡,解了幾道鎖,拿出一道密匣。
密匣裡頭放著他前陣子奉命所調查的醫城藥商囤積藥材,導致城內窮人買不起藥的奏折,以及近日內各城探子所回報的大小諸事,裡頭自然包括『巫城』傳言天子即將易位一事。
此外,還有一樁讓他至今仍不知該如何呈報上去的案子,是那巫城的城主——亦即皇長子藺玄,私自強擄城內民女,一夜縱情便置之不理,至少毀了七名清白少女一事。
他先前已經啟奏過巫城民不聊生之狀,對於藺玄是否適任巫城城主,父皇亦曾詢問過自己,加上父皇對於『巫城』巫女預言天子即將易位一事,相當不滿。如今他若是再呈上這份奏折,藺玄城主一位鐵定是坐不穩的。
只是,巫城巫女預言『天子易位』一事,是否是有人存心策動,便是他此行前往巫城要查訪之事。
總之,此時的他身邊風波總是不斷,只希望別再殃及無辜才是。
藺常風腦中浮現戚無雙的臉孔。
「只怕那傢伙是愈有風波愈開心吧。」他搖頭失笑地說道。
他這密使身份特殊,許多事不能胡談瞎說。因此,他總是孑然一身,身邊也始終沒能找到一個知心人可以說話,便連方雲都不知情他的密使身份。
是故,如今難得遇到一個想法相通的戚無雙可以做伴,只盼得這小兄弟是個能信任之人。
不過,戚無雙這小子居然想帶他到春風院花天酒地,這也實在太離譜。
他好歹是藺『哥哥』啊!
想當初他頭一回上春風院見識時,戚無雙還在和明珠搶糖飴呢!
第4章(1)
藺常風離開皇宮時已是酉時,馬車急忙趕在宵禁之前離開京城大門。
他坐在馬車裡,臉色凝肅地想著方才父皇的命令——
皇上要他娶巫城巫女。
他先前已經婉拒父皇多次的賜婚,只是這回父皇卻姿態強硬,像鐵了心地不給回絕機會來作出這種一定會招致巫城眾怒的決定。
父皇還說會給他一個月時間適應這件事。
若是賜婚已成定局,何必要他適應?
都說君威難測,可父皇這題考他的是什麼?
藺常風雙眸轉為闃黯,深鎖著雙眉讓他肅然的輪廓顯得更加沉鬱不可親近。
「藺哥哥——」一聲低喚從窗外傳來。
「停車。」藺常風立刻下令。
馬車才緩下,藺常風推門而下。
車外,戚無雙身穿一襲白緞長袍,正翻身從黑馬一躍而下。
「幸好,你趕在宵禁之前出了城門,否則我便要懷疑你在京城裡藏了紅粉知己,三天兩頭往那兒跑。」戚無雙笑盈盈地走到他的面前。
「你怎麼跟來了?」藺常風望著戚無雙一臉笑意,緊繃神色此時才漸漸鬆懈下來。
「怕你溜走,不同我到春風院,所以來路上堵你啊。」戚無雙摟著他的手臂,一徑仰首望著他。
「怎麼還是堅持要到春風院?」藺常風眉頭一皺,語氣頗有不快。
「我這人一旦下定決心,便固執得很。」戚無雙推了他上馬車,自個兒則坐到他的對面。
「到春風院。」戚無雙對車伕交代道。
藺常風望著戚無雙雪色容顏,望著那雙清艷眸子裡的隱隱期待,也懶得再找理由拒絕了。
他總以為自己可以主宰一切,無奈總是命運恍若一聲雷打下,便什麼都身不由己了。
或者,今晚大醉一場,醉到什麼也不想才是他最需要的吧!
「你的馬怎麼辦?」藺常風問。
「我的馬童會負責把馬帶回去。」
藺常風點頭,往後靠向錦緞椅墊,將窗邊那盞防風油燈挑得更明亮些。
馬車嗒嗒地上路,藺常風看著戚無雙,想著明珠若未過世,那麼眼前的這張面孔便是他的妻子。
只是,造化弄人。
戚無雙見藺常風神色低迷,目光直勾勾地盯在自己身上,隱約猜到他應當是想起了明珠,於是心跳頓時亂了,體內有股血氣往上直竄,逼得人想去抓住些什麼。
戚無雙握緊拳頭,阻止自己做出傻事,話卻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藺哥哥,你為何至今還不曾娶親?」
藺常風驚訝地坐直身子,不明白戚無雙怎能捉到他的心思。
「我不過是好奇。」戚無雙怕他多問,隨口便先說了一串。」方姑娘聽到我要帶你到春風院見世面時,氣得連嘴都在發抖。我想她對你有情意,而你始終不娶妻卻又留她在身邊,對她不也是種折磨嗎?」
「我感恩方雲在我娘過世時的日夜守候,可一直就只當她是義妹。至於尚未娶親一事,不過是因為心仍未找到一個著處罷了。」他淡然一笑地說道。
「是嗎?」戚無雙垂眸黯然一笑,卻又很快提起精神,揶揄地笑道:「只怕你待會兒一顆心全都黏在春風院了。」
「不可能。」藺常風斬釘截鐵地說道。
戚無雙沒接話,只是將頭斜倚於窗邊,佯裝望著夜色。
馬車嗒嗒嗒地踩過花城裡的石板路,戚無雙心情極好,隨口便哼起歌謠。
「蜂針兒尖尖的,做不得繡。螢火兒亮亮的,點不得油。蛛絲兒密密的,上不得……紡織不得女工頭。有什麼絲線相牽啊,把虛名掛在旁人口……」
藺常風聽過這段從東土流入國內的歌謠『虛名』,唱的是女子與情郎有名無緣的感情。
他閉上眼睛聽,只覺這戚無雙唱起小調,較之平時說話聲音多了幾分輕軟,根本就像個女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