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幾個大步跨過去。
低下頭,透過車窗往裡面看,後座有一個攤開的大行李箱,旁邊縮著一大坨亮紫色的東西。
他愣了三秒才意識到,那是一件超級大又無敵亮的GORE-TEX羽毛衣,應該是歐美的超大尺寸,台灣小姐把它拿來當棉被蓋……或者當睡袋,她全身都包在那團亮紫裡,只露出一頭微卷的長髮。
很好。有人大半夜了還沒辦法休息,就為找她,她倒好,縮在車後座安睡!
叩、叩!沉著嘴角,他屈起手指敲窗。
汪美晴覺得自己快不行了。
她聽到敲窗的聲音,一開始還以為自己幻聽了,後來那聲音變大,她雙肩一顫,終於很勉強地抬起脖子。
有人!真、真的有人啊……
隔著車窗玻璃,魯特一對上她迷茫、焦距浮動的眼睛,立刻察覺不對勁。
他不再等她回應,迅速打開門,上半身探進車內。
汪美晴眨眨眼,再眨眨眼,縮成球狀的身軀微晃,巴掌臉一偏,突然笑了。
「我就想……都這麼慘嘍,也該等到好事發生吧?呵,你看,真有好事了……我從來沒作過這麼逼真的夢耶……唔,魯特?阿夫蘭先生,您好,您好啊,歡迎您今日搭乘GH航空班機,本班機即將起飛,請繫好您座位上的安全帶……」
果然職業病很嚴重,神智不清還在扮空姐。
魯特抿著薄唇,神色持續陰沉,尤其瞥到她腫出一個大包的秀額和破唇。
他不理她的瘋話,手掌小心貼上她的頰面,跟著測她的頸動脈。
當他扯開那件睡袋般的羽毛衣,手指滑進她領口時,汪美晴「咦」了聲,疑惑地蹙眉,僵著,表情傻傻的。
「……你幹什麼?」唔。「你偷摸我……」她晃頭又笑。
魯特瞇眼瞪人,面龐有些燥熱。
他沒有偷摸,他摸得光明正大……咳,不對,他根本沒要摸她,只是想確認她的體溫和皮膚溫度。
她能說話,認得出人,狀況還算OK,但已有失溫症狀,而比較糟糕的是,她全身幾乎濕透,被自己大量的汗水浸濕。
他想到那些來來回回的腳印,很可能是她剛才曾下車「運動」,活動後流了汗沒擦乾,結果汗水在材質不太透氣的空勤制服裡結出薄薄冰霜,她又一頭鑽回車內,冰霜隨即融化,她皮膚變得冰涼潮濕,穿再多都覺得冷。
只是她冷到唇瓣都發紫,真的很誇張。
現在是夏天。
今晚,在這個島的東南端,溫度至少還有5°C,對他而言相當舒爽,涼得很舒服,她卻冷到快要意識不清。
「你在臉紅嗎?」一瞬也不瞬地看他,汪美晴咧嘴笑,兩排牙齒卻格格打顫,讓笑聲聽起來很僵。
「你很冷,冷得兩眼模糊了。」魯特刻意擺出無表情的臉。
「我喜歡會臉紅的男人……」
他假裝沒聽到她那聲呢喃。
撇開視線,他在行李箱中找到一條有很多小花的大浴巾。
他抓來浴巾搓她的後頸,她的肩膀和背,搓得熱熱紅紅的,最後把整條浴巾塞塞塞,貼著她的胸前肌膚塞進衣服裡,再將羽毛衣拉攏。
汪美晴想到「媽媽幫小貝比穿衣服」的畫面,她就是很被動地坐著,由著他忙東忙西。他一臉不爽,神情陰冷,她卻越看他越想笑。
事實上,她一直在笑,只是沒什麼自覺。
「……魯特不冷嗎?」
他飛快地看她一眼,沒答話,語氣略硬地命令道:「手抬起來,攀住我的脖子。」
她仍抖著,但很聽話,乖乖靠過去。
「我有走下車,可、可是不到十分鐘,雪水就滲進我剛換上的布鞋裡,超冰的……然後我趕緊折回來,然後……然後從大行李箱裡挖出毛襪,然後在毛襪外再套上防水小垃圾袋……」她發出短促笑聲。「告訴你喔,那個小垃圾袋是之前從GH飛機上拿下來的,平常都嘛給旅客當作嘔吐袋,也可以裝其他東西,防水,功用多多,超好用……我都會多放幾個在行李箱內……」
人被拉過去,她比小白兔還溫馴,只是口氣突然變得很哀怨。
「可是還是沒用,我走……一直走,走走走,腳又濕了,好、好冷,那些水無孔不入……」她只好又往回走。「……躲回車內,我再換另一雙毛襪,這次套了三層防水垃圾袋,三層喔……唔……是有走比較遠啦,但這邊的雪跟水都好犀利,都不讓人防一下……我好累,來來回回,好累,不想再走了,我只剩……只剩最後一雙乾淨毛襪,不能再弄濕……你知道嗎?這台車沒有暖氣,它竟然沒有暖氣……太超過、太超過了,根本欺負人嘛……」
魯特聽她可憐兮兮地碎碎念,嘴角控制不住地扯了一下。
他將她抱出車外,一接觸到外面的冷空氣,她低嗚一聲,臉蛋像害怕看恐怖片的孩子那樣,緊緊埋入他的頸窩。隔著厚厚衣物,他仍可察覺到她全身顫抖,抖得非常之厲害。
「不冷,我不冷,我不冷不冷……嗚,嗚嗚……可是……真、真的好冷……真的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就是好冷好冷好冷嘛,嗚……」她低低唔唔,繼續碎碎念,念到最後,連哭音都出現了。
恐懼,來自於恐懼本身。她的狀況有幾分類似。
因為怕冷,就覺得真的很冷、很冷,潛意識中不斷對自己下「很冷」的指令,心理層面影響甚大。
怕冷成這副模樣,他頭一次見到。
「沒事的。」收攏臂膀,他聲音沙啞而低柔,一出口,連自己都有點訝異。
淡淡薰衣草香揉進他的呼息裡,左胸怦跳了一下,他兩耳竟在發熱。
搞什麼?!
一股莫名怒氣突然激發上來,他眉目一沉,表情再度繃緊。
大狗一直跟在他身邊打轉,到處嗅嗅聞聞,見他抱出一團亮紫色「事物」,它立定,仰高大狗頭,豎直三角耳,大嘴微咧,尾巴唰唰晃了兩下。
「怎樣?!」瞪著它,他語氣有點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