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晴空。
乾淨。
澄明。
他不知道腦中為什麼會蹦出那樣的感覺,被她靜靜地、帶笑地看著,他突然很厭惡自己,胸口鬱悶、喉嚨緊縮,有股無形力量將靈魂往下拉。已經許久不曾這樣,他以為這些「病症」都痊癒了,即使沒好,也被藏在心靈深處嚴密監控著,怎會突然間發作?
他覺得四肢沉重,血液彷彿凝固了,流不動,連思緒也動不了。
「嗯。」很勉強、很勉強的,他僵著臉,硬是擠出聲音。
她表情有些錯愕,但極快就掩飾過去。
他調開眼看向窗外,不想再理她。
接下來的餐飲時間一切平順,身為座艙長的她只需負責紅白酒的推薦,他沒點酒,自然和她說不上話。
沒事了。
連那只靈也被他擋在心界外。
靜下神魂,清掉雜思,動不了,就不要動,想不透,就不要想。什麼都不要想、什麼都不要想,他還是他,很正常的一個人,今天在機上的「奇遇」,只是正常生活中的一小段插曲,沒什麼的……
嘻……
登!
那聲短促而戲謔的笑音讓他神經緊繃!
他雙拳驀地握緊,知道有事要發生,還來不及應對,頭頂上方的服務鈴燈竟然……亮了?!
該死!那只靈在玩他!
為什麼是我?他在腦中怒問,表情像一口氣吞了幾百斤炸藥。
哎呀呀,親愛的,這全是因為偉大的第六感啊!
女人的第六感都嘛很準滴,我覺得你行,你自然就行呀!
呵呵呵呵……
留下一串很不負責任的笑聲,聲漸悄,渺渺消散,不知退到哪裡去。
他還想「開罵」,被服務鈴召過來的那個女人已筆直走到面前。
她彎腰替他按熄小燈,上半身略貼靠過來,熏衣草香立即漫進他口鼻。
他屏息,發現皮膚熱度升高,這一點讓他不太爽,臉部表情更難看了。
她開口了,問他需要什麼。
走開!他什麼都不要,離他這種人遠一點!
他很勉強才捺下火氣,硬聲拒絕她的服務。
她沒有馬上離開,竟然還靜靜候在原地,用不著與她四目相接,他也猜得出她心裡肯定很納悶。
「……給我一杯水。」算了,無法解釋,他至少可以敷衍過去。
再說,冤有頭,債有主,鬧他的是那只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靈,他不該遷怒到其它人身上。
「麻煩你。」他追加一句。
對阿夫蘭先生驟然轉變的態度,汪美晴忍不住又挑眉了,眉間微張,心中好奇正在滋長。
通常升等上來的旅客都會相當開心,一臉新鮮,對頭等艙所提供的硬設備和餐飲躍躍欲試,什麼都想嘗試看看,但他完全讓人感覺不出有半點興奮感,沉靜坐在後方,不到必要時絕不開口,表情貧乏得可憐,可是對同行的老夫婦和兩個孩子倒特別留意,很關照他們。
機艙大燈完全調暗前,她有幾次覷見小姊弟衝著他笑,隔著走道嘰嘰喳喳說著她聽不懂的語言,他有時點頭,有時低聲回了幾句,有時會扯扯嘴角,露出帶點縱容的微笑。
他其實應該挺溫和的吧?就只是怪了點……
臉蛋持續發熱,雞皮疙瘩持續造反,汪美晴可親有禮的表情仍然維持得很好,頷首微笑,只有嗓音比平時低啞。「好的。馬上替您送來。」
剛要走開,卻看見四隻小星星般的眼睛在幽暗機艙中閃爍,原來小姊弟沒在睡覺,眨巴著眼,看戲似地望著他們。
汪美晴先是一怔,隨即反應過來。
她乾脆蹲下來,視線與孩子們齊高,用簡單的幾個單字外加手勢,笑著問:「口渴嗎?要喝飲料嗎?水?可樂?牛奶?果汁?」
兩個孩子看懂也聽懂了,沒有立刻響應,兩雙眼倒是不約而同地瞟向男人,害汪美晴也被傳染,不禁跟著瞟過去。
魯特左胸繃了繃。
這個名字很陽光的女人和孩子們一同掃過來的眸光,帶著徵詢意味,神態甚至有點無辜,竟讓他有瞬間觸電的錯覺……一定是遇上那只靈的關係,聽對方說那些亂七八糟的話,他下意識就對她留心了。
這樣確實不好。
然而值得慶幸的是,再過幾個小時,等這趟飛行結束了,這女人和他就天南地北不相干,八百根竿子都打不到一塊兒,所以,再忍忍吧。
「想喝什麼就告訴她。」他以因紐特話低聲說,面無表情。
孩子們拉回視線,重新看著汪美晴。
弟弟咧嘴笑,酒渦明顯。「我要可樂。」
小姊姊表情很靦腆,聲音細細地跟著說:「我、我……蘋果汁。」她剛才有喝過,真的好好喝、好好喝!
「好。馬上來喔!」汪美晴很有活力地點頭,隨即起身回廚房。
問清楚客人的要求後,瑞秋想挨過來幫忙,又被身為座艙長的她趕回去角落的小椅子吃飯。她快手快腳地準備好三杯飲料,用小托盤端出去,再把飲料一一送到男人和小姊弟面前。
「謝謝……」兩個孩子很有禮貌地道謝,男人只是很輕地頷了頷首,眼神甚至不想與她接觸。
他好像很希望她趕快離開,離遠一點,別再「勾勾纏」。
是說,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惹人厭?汪美晴滿腹疑惑。
其實她大可以瀟灑轉身,看是要利用空檔填飽肚皮,還是去把降落後需要的文件填一填,再不然,她也可以晃到後面艙等去探探,找夥伴聊天,而不是杵在這兒,對一個高大黝黑、沉默寡言、渾身充滿神秘氣味的男人流口水。
等一下!啾、啾豆嘛跌!
她剛才在想什麼?流……流口水……她真用了這個詞?!
像是要她面對事實,她盯著他稜角分明的側臉輪廓,喉嚨突然一緊,唾液大量分泌,為了不氾濫成災,真的只能咽咽咽,「咕嚕」一聲用力嚥回去。
噢,她真的被學姊教壞了,才有一點點fu而已,腦子就開始想些有的沒的!
之於她,這種情況很少有……唔,好吧,應該說第一次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