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但是誠如你所言,我也不想讓翔兒捲入仇恨之中,所以家仇由我一肩扛起,成與不成,都到我為止。」
「嗯。」
「翔兒就拜託你了。」
「嗯。」
「你真的願意?」傅香濃凝視著她冷凝美顏,淒然地笑。「我打算走的是一條不歸路,無論成功與否,恐怕都無法接迴翔兒,帶著一個來歷不明的孩子,只怕你真的很難出嫁——」
「我只想一生習醫濟世,根本不願婚嫁,被秦家退婚之後,這念頭更加根深柢固,無論有沒有翔兒,我都不會成婚。」
常相思淡淡說著,手上忙著用桑皮紙和藥捲成艾條,為高壯施起雀啄灸。
「身為大夫,我只懂救人,不能害人,報仇之事即便能幫我也不願意。至於翔兒,我答應會將他視如己出,你什麼時候想來接回他都行,就算不回來,我也會把他扶養成人,讓他傳承南家香火——你別再跪、也別說謝,怪彆扭的。」
傅香濃連忙直起身子。「相思,能結識你,真是我和翔兒的福氣。」
「我只是不忍忠良絕後,什麼都別多說了。」
傅香濃點點頭,不再多言。
既然翔兒安全無虞,等高壯病癒,她就能放手一搏了……
第4章(1)
六年後
傳說,燒成廢墟的永康王府,夜夜都會傳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女子哭聲。
打更人信誓旦旦,說不止一次見過鬼火飄飄,更有不信邪的小伙子夜探鬼宅,結果被白衣女鬼嚇得魂不附體,到城隍廟收驚幾次才回神,連官府派來將王府夷為平地的工人,也接二連三地出了意外,付出再高的工錢也沒人敢靠近王府一步,只好不了了之。
鬧鬼的傳聞繪聲繪影,都說那是年輕貌美的永康王妃一縷幽魂徘徊在王府不去,死不瞑目,癡癡等著她夫君魂魄歸來……
這夜,一條頎長人影無聲踏入永康王府,步至早已荒蕪的後花園裡。一個時辰過去了,他卻動也不動,像在等些什麼,遲遲不肯離去。
「香濃,為什麼你不出來見我一面?」
南天齊低喃,撫著院中當年為了聊慰愛妻鄉愁,刻意由她故居移植而來的柳樹。
當年他一時輕忽,沒料到副將竟會窩裡反,將他的奇襲之計告知敵營,他所帶的一隊精兵被盡數殲滅,自己也身受重傷,若非巧遇定遠王世子左永璇出手相助,恐怕他早已過了奈何橋!
可他怎麼也想不到,昏迷十日後醒來,他竟成了通敵叛國、已被處死的逆賊,昏君更是聽信讒言,不經查證、不看他過往功跡,立即判了他抄家滅門之罪,讓他一夕之間失去所有至愛親人。
為了報仇,他傷癒後改名「齊天」,遠走關外,靠著左永璇的資助和自己拚了命的努力,僅僅五年便掌控了關外畜牧命脈,成了漠北霸主。
他養的千萬良駒足以踩平皇城,他蓄積的財富足以徵募百萬雄兵,只要他揭竿而起,皇朝立刻風雲變色、血染成河!
雖然他誓言推翻昏君,但是讓無辜百姓為他陪葬,他又於心不忍,便說動以賢能著稱的香王韓東麒,和與他情同兄弟的左永璇共謀起義,希望以最少的傷亡完成江山易主的大事,忍了六年,才在時機已臻成熟的此刻返京佈局,也終能回到故居。
別人聞之色變的鬼怪之說,是他恨不得能親眼目睹的奇跡,他夜夜來訪,希望親人們能現身與他相見,可是一連數夜,別說女鬼,連什麼鬼火、鬼啼也沒見著、聽著,這廢墟靜得只聞草間蟲鳴,哪有什麼……
忽然,暗夜靜謐中,一陣極細微的哭聲隨風飄來,南天齊怔了下,立刻循聲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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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香濃一身縞素,在當年的佛堂舊址前焚香祭拜。
今日正逢南家滅門忌日,她特來遙告宅中眾冤魂,奸相與他女婿已因她的美人計反目成仇、自相殘殺,也落得家破人亡的報應,大仇已報一半。
接下來,她將傾全力誘殺昏君,縱使可能逃不過玉石俱焚一途,可她心中卻異常平靜,沒有恐懼,只有期待,因為九泉之下有她摯愛的丈夫,他們夫妻終能團聚——
「香濃?」
她一怔,手中成迭冥紙盡數落入火中。
「香濃?」
南天齊望著眼前曾在夢中出現千百次的熟悉身影,明明僅有十步之遙,他卻腳步遲疑、忐忑不已,不敢貿然上前確認,就怕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
傅香濃轉過身,不敢相信自己日思夜想的丈夫,真的出現在眼前。
雖然他蓄了胡,長髮不羈地披散過肩,剛稜的面容更添了幾分粗獷,可她仍一眼便能認出,那確是她此生最愛的男人,只是和她一樣,身心似乎皆被歲月摧折了不少滄桑。
更令她詫異的是,他有影子、腳未懸空,分明還是個活人!
太好了!原來他沒死……
「天齊……」
那彷彿泫然欲泣的低喚,讓南天齊的心碎了又碎。
雖然她不知何故以皂紗覆面,只露出一雙眼睛,但那濃情似水的澄亮眸子、柔婉醉人的嗓音,分明就是他的妻子沒錯。
可是……他明明聽說當年滅門抄家的消息不知因何走漏,當官兵撲滅王府火勢,才發現所有婢僕盡散,唯獨南家人不曾潛逃,奶奶懸樑自盡、爹引劍自刎,香濃更被烈火燒得面目全非——
「香濃,你是人是鬼?」
他看著她腳下的影子,期待萬分地朝她走去。
「不,不管你是人是鬼,我永遠都不會再讓你離開我——」
「別過來!」傅香濃惶然喝止他。「人鬼殊途,你再過來我會魂飛魄散!」
沒錯,傅香濃已死,如今的她不再是尊貴的永康王妃,而是凝香樓的香嬤嬤、名震京城第一青樓的鴇兒,再也無法與他匹配,又何苦相認,平添心痛?
「人鬼殊途……」南天齊無法相信她真是一縷幽魂,卻也不敢妄動。「不可能!你有影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