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緩緩抬頭,只見楊帆像樁子一樣僵硬地挺立在門外,頭低得幾乎要埋到地下去了。
「你……要和陛下回國了吧?」她努力綻放著笑容,「一路上要保護好陛下的安全。」
「屬下對不起將軍。」楊帆倏然跪倒雙膝,涕淚橫流,「是屬下致使將軍和陛下被離間了感情……將軍,屬下願意以死謝罪,只求將軍能重回司空朝。」
「不回去了,真的不回去了。」聶青瀾喃喃說著,「楊帆,我會永遠記得司空朝的,但我是不會回去,也回不去了。代我問候朝中的將士們,希望他們不要恨我……」
她以為自己可以說得很平靜,但是卻有水珠成串地從眼眶中跌落。
她不是個愛哭的人,多少年不曾流過淚,而這一刻,流出的淚水又是為誰?為她自己這固執的選擇?還是為了辜負與同胞們,那十幾年如骨肉相連的生死之情?
第9章(2)
楊帆走了,跟著司空晨走了,帶著屬於她二十多年的記憶,挖空了她的心,她的人。
不知道是誰的授意,在他們走時,有人唱起了屬於司空朝的戰歌,起初只是幾人低聲唱著,漸漸地,這歌聲連成一片,從幾十,到幾百人,聲音低愴而沉重,悲感至極——
生我養我兮,我之父母;男兒立志兮,為我王朝。
歸鄉路遠兮,迢迢千里;何人可依兮,予曰同袍。
執戈策馬兮,意氣飛揚;斬軍敵首兮,飲酒千殤。
生為蛟龍兮,死亦為王;血灑疆場兮,萬古流芳。
這首歌是每次上陣之前,聶青瀾都會與將士們一起唱的。
但那時候大聲唱出,慨當以慷,壯懷激烈,有說不出的豪邁驕傲。
而現在,這每一句歌詞,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冰冷的鐵錘,狠狠砸在她的胸口上,讓她疼得握不住那把茶壺,終將它跌碎在石板路上。
這一生,她從未像現在這樣感覺到孤獨,身邊一片蒼涼。
曾經擁有帶甲十萬的青龍將軍聶青瀾,曾經是司空朝傳奇的女將軍聶青瀾,如今被司空朝遠遠地拋棄,背上了叛國之名,丟在異國的土地上。
她真的回不去了……永生永世都回不去了……
晚上,她一如平常陪李承毓吃著飯,神色平和,臉上已經沒有了淚痕。
李承毓從眼角悄悄打量她,沉默了不知有多久後,他忽然放下筷子,向自己的床頭摸索著。
聶青瀾察覺到他的動作,連忙也放下碗筷,問道:「你要什麼?我幫你拿,小心別牽動傷口。」
他回過身來,手中握著的是那柄明月劍。「你沒了桃花刀,總要有東西防身,這劍還給你。」
她怔了怔,接過那柄劍,劍鞘上還有他的掌溫。
「沒想到還能有件東西留下……」她輕歎著,抽出一截劍刀,劍刀依舊鋒芒畢露,如秋水月光般寒氣逼人。
「留下的又豈只是這柄劍?」李承毓淡淡一笑,「不要因為自己失去了一些東西就為之傷感,抬頭看看,你還握住了許多你不曾留意過的。」他用手一指屋外,「外面,好像有人在等你。」
還有什麼人會等她?她已經沒有任何故人在這了。
她茫然地站起身,走到門邊,扶著門框,卻差點摔倒,她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了,因為月光之下,還整整齊齊地站著百餘名司空朝的將士,也不知道是幾時來的,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等候著她。
「郭……將軍?」她看清當頭的那人,竟然是郭躍。「你沒有和陛下回國?」
他上前一步,叩首道:「將軍,我等思量過了,願一生守在將軍左右,無論將軍身在哪,是血月人,還是司空人,我等只忠於將軍一人。」
「可是,郭將軍……我現在已被陛下視同叛國……」她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我……不能牽連你們。」
郭躍抬起頭,月光下那黑漆漆的臉龐上,竟然露出孩子一般的笑臉,「我等已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司空朝那邊早就忘了我們,回不回去也無所謂。」他再俯首,「郭躍還是那句老話,『手足相親,生死與共』,將軍和我說的這句話,我郭躍記在心中永不能忘,且甘願誓死追隨。在這留下的百餘名弟兄,都和郭躍一條心,將軍可以放心。」
原以為已經乾涸的淚水又一次湧動出來,她的喉嚨堵塞,說不出任何話語,只有走上前去將郭躍緊緊抓住,用力扶起。
他憨憨地笑著,小聲說:「屬下還是第一次見將軍哭,將軍這時候倒真像個女孩子了,難怪陛下和李丞相都喜歡將軍這樣的女人。」
他的話讓聶青瀾哭笑不得,不禁斥責,「說這是什麼話?」
郭躍低聲道:「將軍,我聽說是因為您要嫁李丞相才觸怒了陛下。李丞相這個人,我雖然知道的不多,但是看上去不是壞人,為了我們歸國的事情,他曾經親自找我們商議。若是您嫁給他,真能保司空朝與血月之間的和平,那就嫁吧!日後生了小將軍,我郭躍一家就再伺候小將軍一輩子。
「陛下身邊美人無數,他早晚會想通的,但是將軍若跟著陛下到後宮和那些美人爭寵,可就太委屈了,還是做丞相夫人比較氣派。」將士多為粗人,郭躍的話真是再直白不過。
聶青瀾這些天的陰鬱心情,被他這幾句話說得又是尷尬,又是羞澀,已顧不上傷春悲秋、自怨自艾了。她盼司空晨也如郭躍口中所說的,左擁右抱那些美人後,便不再為她的事情耿耿於懷。
但是,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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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司空晨離開霍山之後的第三天,李承毓和聶青瀾也啟程返回血月國都。
這一回兩人同乘一輛馬車,路過廣德茶樓時,聶青瀾隨意向外面瞥了一眼,卻見茶樓的大門上貼著兩張封條,門口還有官兵把守。
她不禁問道:「這裡的老扳被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