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禰大小眼!彈禰不公不義!彈禰不聞聲救苦!彈禰只聽西京笑不聞荒城哭!」一連四顆圓珠,咻咻咻咻全打往灰濛濛且正飄落白雪的天空。
包裹得像只毛茸茸小白熊的雲遙,剛哭過的眼紅通通的,雙頰凍得也紅通通的,嘟高的小嘴更是紅艷飽滿,一頭長髮藏在雪貂小帽裡,幾綹不聽話的頑皮髮絲垂落額側。
她怒瞪著天,雖然上頭無人與她對峙,她仍是嗔得鼻腔噴氣,天寒地凍下,鼻息化為白茫茫的煙,隨她胸口起伏而規律噴吐,氤氳了因發怒而更形燦亮的眸子,只可惜前一刻還殺氣騰騰的俏臉蛋,馬上被自己打上天去的圓珠子掉落給砸得哇哇叫痛,每一顆都打中她的鼻子,荒城若無神,怎會這麼準確?!
「可惡!可惡!可惡──」雲遙像個傻子,重拾銀珠,和老天槓上,銀色圓珠咻地射上去,又咻地掉下來,天是沒被打穿,倒是她自嘗好些回苦果。
直到最後一顆銀珠擊中她的眉心,害她腳步打滑,在雪地上狼狽跌平,印下大大人形窟窿,好半晌自己無法從鬆軟的積雪堆中爬起來。
頭上的雪貂小帽掉落一旁,扎束起來的幾條黑溜溜辮子,少掉小帽遮掩,在她躺平的雪地上蜿蜒開來。冰雪直接貼在腦門上,弄濕她一身毛襖子,凍得人打顫,卻也凍得她精神為之一振──
荒城的天空,總不是很藍,像是染壞的靛色大布,湛青顏色中,混了淡淡的灰,那黯淡色澤,沉得彷彿快要從天際崩壓下來。她一雙水靈大眼盯著那片蒼穹,突地,一股乍現的光彩,自眼底深處迸發而出,抿起的紅唇,抿不住喉間逸出的銀鈴輕笑,越來越清脆,越來越響亮,到後來完全無法遏阻地仰天大笑,哇哈哈哈──
「誰說荒城沒貔貅?我說貔貅將會跑過荒城每一處角落,帶給每個人無窮希望和快樂──」
第1章(1)
貔貅現世!
荒城覆滿厚雪的街道,出現了神聖祥潔的瑞獸蹤跡。
在大雪稍歇的午後,眾人忙著清掃週遭積雪時,一隻模樣奇特的異獸,驀然從街的一端奔來,大伙本來皆未察覺那是什麼,直到聽見異獸後方追著駕駛狗雪橇的雲遙扯喉大喊:「神獸貔貅!是神獸貔貅──」
神獸貔貅四字,如雷貫耳,轟得在場每人瞠目結舌,紛紛丟下手邊工作,跟著站出來查看。只見異獸跑得恁快,一身泥黃,背上有短翼,雙角,卷尾,鬃須覆目,嘴裡銜住一串珍珠項鏈,玎玎咚咚響著。
「神獸到荒城來了!神獸到荒城來了!感謝天爺,感謝天爺呀──」有婦人感激涕零,忙不迭下跪磕頭,為此神跡伏首膜拜,隨著她的動作,開始有越來越多城民接著恭敬跪拜。
「難怪大雪停了,是貔貅!是貔貅替咱荒城止住了要命的大雪!」
月餘來的低迷消極,因為一隻神獸,驅散得一乾二淨。每位城民臉上又是驚又是喜,深深相信著,此生能見神獸,接下來的日子定能平安順遂,至少,苦日子能少過一些。
出乎雲遙的意料,神獸威名竟能教百姓一個接一個跪地叩首,原先顯而易見的怨懟──怨天怨地怨命運──被取而代之,只剩下無盡的祈求和祝禱。他們好感激,感激神獸佇足荒城,感激老天爺並未完全放棄他們,感激著他們仍是有一個可以期盼的美好未來。
這就是神的力量嗎?讓人心安,讓人依靠,讓人信賴,讓人得到勇氣,能夠面對接下來艱困的重建之路。
雲遙開心地笑了,吹聲口哨,追逐神獸的拖橇雙犬放緩速度,前方的神獸竟也不再奮力奔馳,改為小步伐躍行。它繞過一條街,二條街,三條街……在每戶民宅前多作停留,走過每個屈膝伏跪的百姓面前,像是刻意讓眾人看見它,然後──
它在屋牆邊,抬腳撒尿。
「貔、貔貅在我家門前……」七旬老翁驚呼,原本就很喜悅的風霜老顏,更是大大咧開憨笑,連忙五個磕頭咚咚咚咚咚。「謝謝神獸大人!謝謝神獸大人!」
獸尿當甘泉,眾人巴不得也求貔貅在自家屋旁便溺,賞仙尿一泡。
神獸東嗅嗅西嗅嗅,粗尾又搖又掃,不時耙耙雪,鼻翼抽動,在某處雪堆下激烈猛挖,積雪一抔一抔往身後撥,彷彿挖到了珍稀珠寶。
據聞,貔貅以金銀珠寶為食,其鼻對寶氣有異常靈敏的嗅覺,眼下它在積雪間奮力挖掘,難不成,那方土地之下,擁有城民想都想不到的龐大金礦?!
神獸挖得好起勁,整張大臉埋進雪窟窿裡,城民無不屏息以待,等著它從窟窿裡銜出金磚銀塊……
金磚沒有。
銀塊沒有。
連粒珍珠米也沒有,只有──
一根骨頭。
神獸叼出吃剩的羊骨頭,哈哈噴氣的嘴兒,極度開心地發一聲威武神咆──
「汪!」
汪?
貔貅的叫聲好耳熟吶,怎麼與眾人家中豢養來看門拖雪橇的那玩意兒好像……
「汪汪!」又是兩聲,彷彿正在說:看!骨頭耶!
不對呀!分明就是狗叫聲!
城民當中開始有人驚覺不對,顧不得直視神獸乃無禮之舉,認真仔細地將「貔貅」自頭到腳看了好幾遍。
神獸渾身的金光閃閃,此時看來像是抹上一層污泥,背上短翼怎麼瞧都和薄瓦片有九成相似,那雙角,有一根歪歪斜斜地垮掉了,覆目的鬃鬚根本就是雪羊毛一綹一綹黏上去,在鬃須底下的老實狗臉,城民都太熟悉──
那是三姑娘雲遙養的雪犬耗呆!
「三姑娘!」
百姓的吼聲,指向這齣戲的始作俑者。雲遙一臉大禍臨頭地乾笑,耗呆開心地銜著羊骨頭朝她飛撲過來,要與心愛的主子分享好東西。
「笨耗呆!」雲遙來不及躲,被巨大的犬軀撲倒,從雪橇上滾落雪地。她哇哇大叫,痛扁耗呆的狗頭,它皮厚毛蓬,壓根就不覺得痛,還以為她同它玩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