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線?」總掌櫃有些不明白。「萬緞莊許是習慣直接向徽州縣城的繡線商號進貨吧,畢竟繡線是小東西,不需要再額外自外地運入,多增成本。」
「我命人查過,徽州繡線大小商號有一十二家,庫中行貨多半是向鄰近的線坊大盤購進,僅有兩家是委託鳳徽號的船自蘇州運去的,可是這些商號所賣的繡線,都不是萬緞莊專用在衣裳上的百梭千色線。」
「夫人的意思是?」總掌櫃總算聽出一點苗頭來,卻還不十分清楚,為何主母會對小小繡線如此注意追究?
「意思是,堂家必定有其他管道自別處輸入百梭千色線至萬緞莊內。」她沉吟道,「而此種繡線色彩斑斕豐富,細若蠶絲卻堅韌不易斷折,天下只有兩處地方有產這百梭千色線,一是蘇州虎丘燕家,二是山西太原的喬家。」
「原來如此,文人真是見聞廣博。」總掌櫃一臉敬佩之色。
「不敢居功。只是先父教誨,豈敢或忘?」她悵然一笑。
總掌櫃深知夫人過去令人堪憐的身世,也不禁喟歎。
「不過,倘若虎丘燕家亦產此繡線,萬緞莊為何不趁運綢緞之便一起採買同船貨運,又何必另走他徑……」總掌櫃蹙眉不解。
「因為虎丘燕家兩年前遭祝融肆虐,線坊盡數付之一炬,從此後,天下間只剩太原喬家有產此線。」談珠玉淡淡道,「我也查過鳳徽號,山西的駐號馬隊和碼頭船隊每季上繳的總帳冊,一樣沒有運過堂家萬緞莊的繡線。」
「夫人行事如此仔細,屬下深感愧甚。」總掌櫃一臉汗顏。
「總掌櫃何出此言呢?」她微微一笑,「我一向是爺的算盤子兒,日日盯的瞧的算的都是帳,難免對這些瑣碎之事會特別注意些,不比爺和總掌櫃,平時管的理的都是大事,哪裡還有多餘心神吹毛求疵呢?」
「夫人謙虛了,這話教屬下更是無地自容了!」
「不過,我也太大意了。」她笑笑,「還是虧得繡線這小小破綻,順籐摸瓜,兩相印證下,我這才有些明白,為何談家此回能瞞過我們鳳徽號,南下販茶,走舟過水不聲不響的,一路順利交貨了。現在想來,竟和談家那位貴婿脫不了干係呢!」
「那麼,也該是屬下去和同業們泡泡茶、聊聊天的時候了。」幹練的總掌櫃略一思索,會意一笑。「一知堂家的底,屬下馬上速速回報爺和夫人。」
「好,那麼就有勞了。」珠玉目光回到那張紙箋上,看著上頭筆畫粗稚卻工工整整的字跡,神情若有所思。
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阻止她徹底鬥垮談家商號。
就算是談禮復那個奉為神祇英雄的女婿嬌客,真有三頭六臂的通天本領,也休想保住人面獸心的那一家子!
談瓔珞一大早便精神抖擻地起了床,心花怒放,滿臉笑容。
就連送上來的早飯裡錯送了一盅她討厭的、腥味濃重的鮑魚粥,她也不若以往在娘家那樣的脾性,氣呼呼地打回灶房去,而是索性賞給丫鬟們吃了。
陪嫁過來的蕊兒、杏兒用錯愕驚慌的眼光偷偷瞄著她,一副以為她中了什麼邪的模樣。
但,這一切都無損她的好心情。
因為連著這幾日,相公都早早便回房,睡前甚至會同她說說話。
就像一對真正的夫妻那樣。
也許很快的,他們就會圓房,她也就可望成為他真正的妻子了……
「呵呵呵,真是丟死人了。」她自己想到笑出來,小臉紅通通,兩手猛掮發燙的頰。「光天化日的,腦子淨裝些害臊不正經的事兒,世上哪有我這麼不知羞的夫人哪?」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談瓔珞低頭看著手裡拎著的漆紅提盒,裡頭裝的是桂花糖蒸新栗粉糕,灶房管事大娘最拿手的點心。
「最近相公一人管兩頭家,每天從早忙到晚的,肯定累極了。」想到相公的操勞,她不禁心疼憐惜了起來。「這栗粉糕好像也沒那麼補啊,我是不是該吩咐灶下得燉些長白山參或是靈芝湯什麼的?」
就這麼想著想著,她才踏進前院書房外的園林小徑,突然聽見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嬌弱柔聲,她立刻抬眼望去,錯愕地瞪著那抹粉紅色的身影……
搞什麼鬼?
她直覺躲在一大叢花樹後,目光灼灼地盯著沉香亭下的兩人。
「這是我親手熬的燕窩粥,最是滋補養氣的,堂妹婿如果不嫌棄的話……」搽脂抹粉打扮得嬌美異常的談翠環捧著一隻瓷盅,癡瞅著他,笑得怯憐憐的。「還請您嘗嘗看好不?」
談瓔珞眼角微微抽搐,忍不住看了看堂姐手上捧著的,再低頭看看自己懷裡揣著的。
親手熬的燕窩粥?
她妒火中燒,差點就想衝出去抓奸——呃,是和她「親愛的堂姐」好好敘一敘舊。
可她腳步卻釘在原地,心念一動,閃過了一個「我倒想看看我的好相公怎麼處理我的好堂姐」的念頭。
「謝謝翠堂姐的這番心意。」堂燼笑容溫文迷人,令人怦然心動。「還親自登門送來,我想珞珞要是知道翠堂姐送了這麼好吃的燕窩粥給她,她一定很高興的。」
遭間接婉拒的談翠環一僵,臉色有些幽怨,訕然道:「是、是啊……」
談瓔珞頓覺痛快極了,正要大搖大擺威風地出現,突然又瞇起眼,瞅向談翠環做的燕窩粥,然後再一次低頭看看懷裡廚娘們做的糕。
啐!
「我怎麼能輸?」她輕咬下唇,臉上倔色滿滿。「尤其還輸給翠姐姐?那不如乾脆去跳河算了。」
不過就是親手煮個吃的,有什麼了不起?而且會有多難?
談瓔珞腦中靈光一閃,頓時無聲地離開了。
「親手煮食根本一點都不難嘛!」
晚霞滿天時分,談瓔珞得意洋洋地提著一沙鍋自己親手燉的人參大補雞粥,自信滿滿地走進書房。
「娘子?」堂燼訝然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