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他真的迷路了。
高大的男人在林蔭間停了下來,不可思議地盯著一棵樹。
他從來不迷路的。他是那種就算你給他一罐水而不給他摜針,他也能在沙漠裡找出路來的男人。
他的野外求生本領在台灣就算不是top three,也絕對是前十大。
可是他迷路了。
在這個明明路就很好走的小山徑上。
第一波的驚訝過去之後,他竟然也不再覺得太意外。
打從他來到這裡,又有什麼怪事沒發生過?他都快麻木了。
「咦?啊年輕人,你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裡發呆?」一個和善的本地口音在他身後響起。
蔣宇誠轉過身,這次迷惑的神情再也藏不住。
他發誓他沒有聽見任何人接近的聲音。
地上都是落葉枯枝,只要是人,踩上去就會有聲響,再輕盈的步伐也逃不過倉皇耳力,可是他就是沒聽見。
來人是個外表很平凡的老伯伯,大約六十出頭,穿著白襯衫和深色長褲,頭上戴著一頂大斗笠,一張臉曬得黝黑,是那種從你身邊經過十次你都不會太注意的阿伯,但是那張爽朗的笑臉讓人看得很舒服。
「老伯,不好意思,我要去後面的那個度假村,不過我好像迷路了。」他主動說。
「噢,是嗎?你要去哪裡做什麼?」中年阿伯隨手撿了根竹竿當枴杖,輕快地走過來。「來吧,我帶你去。」
「我聽說那裡最近有飆車族聚集,我想過去看看。」蔣宇誠轉身跟他一起走。
「是喔?你是哪裡人?我以前好像沒有看過你!」阿伯好奇地問。
「我是新來的警察,敝姓蔣,蔣宇誠。」蔣宇誠主動伸出手。
阿伯笑咪咪的和他握了握。
「好難得有這麼年輕英俊的警察調到我們這裡來。你要去找那群飆車族?他們現在不在啦!可能要晚上才會來。」
「老伯,你怎麼知道?」
蔣宇誠注意到,他們這樣談談走走,路線也沒多複雜,但漸漸地真的在往度假村的方向走去。他還是想不通剛才自己怎麼會迷路。
「我剛剛才從那邊過來,那邊現在沒人。」老伯歎了口氣。「這個山區兩、三年前都還是很純樸的,不知道為什麼,最近來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人,把我們山裡面的小朋友帶壞了。」
「老伯,您說的『奇奇怪怪的人』,是指什麼樣的人?」他的警察因子立刻被觸動。
「我也不知道,全都是生面孔,大概幾個星期上山一次,到那個度假村和那些小朋友碰面,還送那些車子給他們,也不知道在幹什麼,不過我想是沒有好事的啦!」
所以他的猜測沒錯,果然有鬼。
「老伯,如果讓你看一些照片,你認得出那些人的樣子嗎?」他打算讓這老人看一些幫派分子的檔案照。
「不好意思,我年紀大了,眼睛不好,而且我也不敢靠太近,所以沒有記住他們長什麼樣,不過我肯定他們不是附近的人就是了。」
「他們大概有幾個人?」
「每一次上來大概都是兩三個吧,有時候一個人上來,有時候兩個人,不一定。不好意思,我只知道這樣了。」
「這樣已經幫上忙了,謝謝你。現在的飆車族都血氣方剛的,您一個老人家不要常去那種荒涼的地方,不然出事就不好了。」
老伯定定地看他半晌,神色嚴肅了許多。
半晌,又回復那副笑咪咪的和氣相。
「你這個年輕人心地真好,又有正義感,你一定是個好警察。」
蔣宇誠不禁想到那個老是笑他是「正義魔人」的女人。
「好警察又有什麼用?好警察永遠玩不過壞警察。」他自我解嘲。
老伯輕歎一聲,拍拍他肩膀。
「年輕人的路還長,不要太早灰心喪志。更何況調到這片山裡來,也不見得是壞事。」
第4章(2)
「嗯。」蔣宇誠有些不自在,正巧手機在這裡響了起來,替他解了圍。「抱歉。」他掏出手機接了。
「喂,你在哪裡?」話筒那端是她清亮好聽的嗓音。
聽到這個聲音蔣宇誠頓了一下。
他已經忘了她上回主動打電話給他是什麼時候了。原來已經這麼久了?
「後山,有事嗎?」他說。
「吳所長要我跟你說,這兩天他要跑的婚喪喜慶比較多,會比較少進辦公室,請你每天下班之前記得回所裡巡一下,看有沒有什麼事要處理的。」
蔣宇誠攏起了眉頭,「我們所長要『你』轉告我?」
他很確定橘莊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們的關係,所以沒有理由找她傳話啊。所長為什麼不自己打給他?
「噢,是這樣的,」王雯玲好整以暇地道:「剛才開完材民大會之後,吳所長來我們家吃牛肉麵,大家當然就聊起了你這個新來的主管啦!吳所長對你的經歷稱讚有加,我老爸呢,就與有榮焉的話,你特別喜歡吃我家的牛肉麵,常常看你來吃麵。吃著吃著,兩個老人家突然發現你還沒結婚,我也還沒結婚,我們年紀又差不多,於是接下來的事情你就可以明白啦!」
簡而言之,這叫「製造機會」。
蔣宇誠歎了口氣。
「帥哥,這就叫小鎮生活,每個人的事都是其他人的事,你遲早會習慣的。」她輕笑。
「好吧,我有正事,回頭再聊。」他收了線,轉頭向身旁的老伯道個歉。「抱歉,剛才……嗯?」
人不見了?
蔣宇誠愣在當場。
他左右前後看一看,確定剛才那個老伯不知道何時離開了。問題是,自己依然沒有聽見他離開的聲音。
他呆站在那裡好一會兒。
再看一下四周,發現他已經離開深林,下方不遠處就是能往那個度假村的產業道路。
不知道該怎麼想,他只好不想了。跳下山徑,順著柏油路走向那座年久失修的度假山莊。
久無人管理,柏油路面也坑坑巴巴的,四週一片荒涼。
他順著外圍先繞了一圈,玻璃大門早就破到只剩下鐵框,窗戶沒有幾扇是完整的,有的甚至連窗架都沒有,就空空的一個大洞,任由屋後的野草蔓生到室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