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居然……傾慕著他。
但事情似乎不太對勁,他能清楚地感覺到。
梅杜莎並非有著純粹的東方血統,儘管她細緻的五官傾向於另一半的東方血統,但若仔細端詳,並不難察覺她身上流有另一半的西方血統。要找尋她的真實身份並不困難,但保羅卻從未提及相關的事,甚至連她自己也似乎從來無心於此事。
秘密?
日記上所寫的秘密,究竟是什麼?是單屬於她私人的秘密,抑或是她與保羅共同守著的秘密?
席凡鎖眉斂目,陰鬱地合上日記,靠在椅背上假寐,試著在紛亂的腦海中解析這一切混亂與癥結,太多謎團卻太少線索,而「關鍵人物」又不肯卸下心防說清楚。
他痛恨無法掌握的感覺,司各特家族的內鬥外爭,使他必須永遠處在事事得率先洞悉的地位,太多人想瓜分他眼前的一切,再加上他目前並非最後正式的繼承人,這也促使家族內反對他的聲浪日益擴大。
待那份最後的遺囑公佈後,塵埃才會完全落定。
梅杜莎說,要宣佈拋棄繼承權與所有權益,永遠不再介入司各特家族,永遠離開巴黎,甚至永遠與他劃清界線,不再有任何關聯。
高興嗎?對,他是應該高興,眼中釘、肉中刺即將被徹底拔除……
不,他不高興!甚至感到異常憤怒,心中有著難以填補的巨大空虛。曾幾何時,討厭她確實成了他每日醒來後的課題,像是解不開的咒語,日日纏繞著他。
少年時,他一直以為自己對她僅有厭恨,誰知道,隨著年紀增長,才猛然察覺他的雙眼已離不開她……
戀慕她卻又同時厭惡她,是一種苦辣酸甜都嘗遍的複雜情感,他每每在藉機欺負她時,心底總會感到不捨,而她始終不知情,也無從知悉,因為他總將此種情愫牢牢地禁錮在心底,絕不讓任何人有機會窺見。
或許,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
倏地,叩門聲響起,使他不得不睜開眼睛。爬梳過略微紊亂的發,陰柔俊美的五官浸淫在左斜方映來的昏黃燈光下,他整斂眉宇,重拾冰冷的面具戴上。
他沉思一會兒後,略微沙啞的嗓音終於向外頭久候的人道。「進來。」
漆成赭紅色的雙開木門外,梅杜莎素掙的臉上滿是彆扭焦慮,唇已快咬破滲血。她已經失眠兩晚,實在受不了終夜躲在被窩裡猜測自己那晚究竟說了什麼該死的夢話讓他聽見,所以她終於決定來找他問個明白,反正等過了明晚,一切都即將結束……
「我說進來,你聾了嗎?」標準席凡式的嘲謔口吻。
火氣瞬間直衝腦門,梅杜莎抬起右腳便踹向厚重硬如磐石的木門,醞釀許久的怒火乾脆一次宣洩。
她從未進過他的房間,一次也沒有,從前的他們向來壁壘分明,只差沒挖條能隨時移動的壕溝保持安全距離。
而此刻,她竟然踏入專屬於他的地盤,彷彿置身幻境。
挑高的天花板,鏤花瓷磚,處處可見栩栩如生的浮雕與彩繪琉璃,古典氣息是最先闖入她腦梅裡的第一印象。
席凡大概是遺傳了保羅的興趣,對精緻細膩的古董、古典樂有種特殊的癡迷,和她這個混世魔女一點都不像。
梅杜莎好奇的探索起驀然闖入的私人領域,她步履輕巧如貓般,未穿鞋的裸足潔白如窗外綿綿細細的皓雪。
披散的蓬髮像藏有無限神秘的故事,烘托出她一雙如貓般幽魅迷濛的大眼。她就站在門邊與人齊高的瓷花瓶旁,像誤闖不同時空的魔女,也闖入了一雙帶著疲憊卻始終保持幽冷的棕眸內,緊緊牽動他每一根神經。
「欣賞夠了嗎?」
那冰冷的語調毫無高低起伏,梅杜莎不得不懷疑起這個人是否還有呼吸心跳,跟個幽靈沒兩樣嘛。
她輕撫胸口,受驚了下,微瞇起雙眸。儘管己能適應這樣的昏暗,但她一時之間仍無法清楚辨認出聲者的所在。
席凡就坐在房內左側窗旁的赭紅書桌後方,高大的身影因為坐姿而不那麼讓人感到威脅,他微側過身,交疊著長腿,好整以暇的凝睇著她。
她很快便看見了他,飛快瞥過他解開了三顆鈕扣,衣襟微敞的黑色襯衫,順勢也注意到遺落在地板上的領帶。莫名地,她雙頰漾起一層緋色,幸好房內除了他桌前的檯燈以及窗外照進來的清冷月光外,再無其他亮光,他應該看不清楚才是。
昏黃的燈光,稍稍化解了他平日的冷酷,若是不細看,他彷彿正微微地對她笑著,俊美得教人目眩神迷。
該死,他該不會都是用這招在騙女人吧?
趁心跳尚未完全失控前,梅杜莎倉皇地說:「那、那天晚上,我究竟還說了什麼夢話?」
席凡漫不經心地撩開覆額的褐髮,深瞅著滿臉不安的她。「我以為,你已經忘了這件事。」
梅杜莎佯裝出一臉不在乎,其實她擔心得要命,生怕是什麼奇怪的夢話洩漏了她深藏的秘密,嚇得這兩日一直不敢對上他精銳如豹的眸子。
「過來。」他朝她勾勾指頭,以目光示意,要她在桌前唯一一張椅凳上落坐。
「不必了,你只要快點回答我,然後我就能快點……」
『除了『離開』,你沒什麼話好說了嗎?」他壓沉的嗓音隱約透露著不悅。
「總之,你快點告訴我。」她揪著裙擺,抿起唇,藉以安撫內心的不安。
席凡忽然站起身,梅杜莎驚跳著退了數步,差點撞倒門邊的古董花瓶,慌亂無措的模樣像個做錯事正等待受罰的孩子。
「你、你坐著就好,幹嘛突然站起來嚇人?」她微喘口氣,心有餘悸般輕顫。
「你在緊張什麼?」他淡淡地問,雙手插於口袋中,倨傲地佇立著。
由於背光的緣故使他面容模糊,在昏暗中看不真切。
喔,她最怕這種情形,黑濛濛的什麼也看不見,特別是當看不見他表情時,那常使她益發慌亂,難以平靜。「我役有,是你突然起身嚇了我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