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我爹看起來如何?」璇翎幾乎合起的眼眸微微一顫。
「很好。他問起你的近況,我也是這麼說。」他柔聲道。
「嗯。」璇翎聽了,臉上並無喜色,反倒垂眸不語。
如今朝廷裡外戚專斷,皇上勢孤力弱,總覺得爹爹這般為皇上賣命,處境應是十分艱險。
就像前不久被罷黜的御史大夫、戶部侍郎,皆因扞衛皇上的政策而身陷囹圄。
說起來,皇上身邊並非無諍臣,只是少了爹爹的三分圓滑,保不了自己的官位,也幫不了皇上。
偏偏她只是個女兒,無能為爹爹分憂解愁,正因如此,她才事事依從父親的心意,爹爹要她嫁誰她便嫁,要她做什麼就做什麼,是利用也無妨,她只盼自己盡一份心,能使爹爹官場平安。
「在想什麼?」令狐雅鄘沉下臉。
她思索太久了,像藏了無限心事,教人看了就不舒服。
「我在想……他日有一天……」柔若無骨的腰肢微微震顫,她伸手抱住丈夫的腰際,往他身上挨近了些。「我在想,你會不會對我爹爹不利……」
「什麼?」令狐雅鄘失笑。「何必擔憂這種荒唐事呢?」
「真的很荒唐嗎?」璇翎把臉埋在他懷裡,不讓他看清她的神色,又道:「我知道你與親後派交好,和我爹爹是水火不容的。」
殿試之後,皇上依例在宮裡設了瓊林宴。那一日,據說潛心修佛、久不聞政事的太皇太后親臨,就在皇上、皇后、文武百官及所有新科進士眼前,親手御賜了一隻玉笏給令狐雅鄘,並招他到身旁賜坐,席間又賜了他三杯酒。
這是過去聞所未聞之事,霎時滿朝震動,所有人頓時相形失色,光彩獨聚在他一人身上。連素來呼風喚雨,甚至任意擺佈科舉結果的左丞相趙惟秉也不敢櫻其鋒,整日低頭作揖,笑臉相迎。
令狐雅鄘是誰?瓊林宴後不久,京城裡流言四起,各方皆有人馬到處打探。過不多時,便傳得滿城皆知——原來他是太皇太后的曾外孫,隱於山林中的驕驕子,此次還是親蒙太皇太后召喚,才回到京城。
她與璇瑩當時還在閨中,聽到流言,這才恍然,當初元哲表哥推敲令狐雅鄘肯定背後有人,此話不假。
至此,朝廷態勢隱隱有了轉變。
趙氏一脈的家臣及貴族,紛紛向令狐雅鄘靠攏,只因放眼趙氏世族,地位權勢最為崇高的莫過於太皇太后,而由她老人家親自加持的令狐雅鄘,更猶如黃袍加身,誰也不敢冒犯。
才考中探花的令狐雅鄘,入朝不到一年,官級屢跳,如今已升至承旨,儼然形成一股勢力。這股勢力若不能為皇上所用,便是皇上的敵人。爹爹將自己許配給他,暗地裡似乎是有與他聯手對抗趙相的意味,但,那有什麼用處呢?
他所擁有的權勢,本是趙氏一脈的延續,就算他最後取代了趙相,也不過是山頭的主人換了,趙氏仍然霸佔朝政,到時他的箭頭會指向誰?
令狐雅鄘摸摸她的秀髮,恍若無事地笑說:「你太憂慮了,若真有此事,岳父豈敢將你許配給我?」
「是啊,我也不懂,我爹為何將我許配給你?」璇翎聞言抬起身子,滿臉迷惑地凝視他的眼。「你一定知道理由的,是嗎?」他倆不是情投意合、愛得生死難分,才結為連理,他之所以願意娶她為妻,一定是有理由的,不是嗎?
令狐雅鄘瞅著她直笑,黑眸彷彿看透她的眼。
「知道太多,說不定……」他個出食指,輕輕劃過她頸項。「會沒命的。」
璇翎一怔,嚇得想後退,卻讓他拉了回來。他吻著她眉梢,低語道:「你啊,只需當你的令狐夫人就好,其餘的,就別管也別問吧!」
朝廷之事,他自有安排,既不需她心煩,也不願她沾染。
是啊,說的沒錯。
她不禁苦笑,不該她管的事,還是別問的好。難怪女孩家總被要求三從四德,少讀詩書。自己不過多識了幾個字,沒長智慧,徒然多了幾分心眼,有什麼好處呢?
第5章(2)
「我好困……」她揉揉眼睛,又忍不住打了個呵欠,羞愧地對丈夫微笑。「已經好些天了,彷彿無論再怎麼睡都不夠……」
「想睡就睡吧!」令狐雅鄘將她拉回懷裡,讓她枕在自己的大腿上,伸手取來披風為她披上。璇翎轉眼就睡著了,可眼皮下有一抹淡淡的陰影,是掩不住、裝不來的倦容。
他翻起她一隻纖細的手腕。脈象是騙不了人的——
黑眸忽地一寒,他的臉色變得陰鬱。
他總是在打量她。
像要查探什麼,冷淡又專注,遙遠而安靜。那張英俊迷人的笑臉,只要一迎上她的目光,便悄然收起,然而一轉身,卻又對每個人言笑晏晏。
璇翎瞪著繡盤上的花兒,想著想著,便發起呆來。
成親至今,她已逐漸摸清了他種種喜好,包括他愛喝的茶,他慣常的衣著飲食,每日雞鳴即起,下朝後仍然時有應酬,帶著一身妓坊裡的脂粉香氣回來。
璇翎淡淡吁了口氣。自從她放下自尊投入他懷抱,便告誡自己,必須收拾起閨閣少女的旖旎情懷,別指望他的心,也別奢求他的忠誠。
只要不看、不聽、不想,盡足自己的本分就好。
如此一來,生活倒也沒什麼不滿足的,兩人似乎比她初來乍到時熟稔,卻也多了一道距離——面對無法忠於自己的丈夫,她也無法完全地敞開心扉,因此兩人之間,總是各有一分保留。
夜裡,他依然擁著她入眠,然而身體越親密,兩顆心便越遙遠……
「少夫人,元侍郎府上的大公子,元彬少爺求見。」丫頭敲門來報。
「是麼?」璇翎放下繡盤,又驚又喜地露出笑容。
從她大婚後就沒見過元彬表哥了,幾次回娘家,都正好沒遇上,聽說他們兄弟倆都被分派了官職,元哲仍留在京城跟著爹爹辦事,元彬卻要遠調到外地去,從知府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