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織坊的老闆娘笑瞇了眼,走到二樓窗邊往下一探。
是啊,街上不知怎的,忽然冒出一排好大的陣仗,一堆人、一堆馬,中間夾雜著幾頂官轎,還吆喝趕人,鬧得人聲鼎沸。
「好像是高官蒞臨,要在對面的酒樓宴客呢!」
「是麼?好大的官威!」史璇瑩冷冷輕嗤了聲,放下手邊的綢緞又道:「金老闆,你這些料子顏色都太艷了,沒有雅致些的嗎?」
「有!怎麼會沒有,只怕料子太素,裁起來不出色,因此才沒拿出來。二小姐,您看看這邊,肯定有您滿意的。」
「好啊!」璇瑩跟在慇勤的老闆娘身後,正要湊上去瞧,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嬌呼,丫頭咂嘴道:「耶,那不是正大姑爺嗎……他……咦……」
璇瑩好奇地回頭,只見丫頭掩著嘴,臉色是說不出的難看僵硬。
「大姑爺怎麼啦?」她蹙起了柳眉,也挪到窗邊探看。
金織坊開在大街最熱鬧的地段,對面便是京城裡名聞遐邇的百年酒樓,令狐雅鄘就站在人群之中,幾名官員圍著他,左右偎著美貌藝妓,一群人說說笑笑的,顯然正要登梯走進酒樓。
哼,還真是逍遙得意!
璇瑩一語下發,瞇起了眼,忽然一個旋身,蹬蹬蹬地飛奔下樓。丫頭在後頭呼喚也不管,她就這麼一路闖到令狐雅鄘跟前,笑盈盈地作揖。
「姐夫,好些日子沒見,真巧在這兒遇上呢!」
「史二小姐?」
令狐雅鄘訝然望著她,接著,緩緩露出一抹笑。
「什麼史二小姐,那是給外人喊的,姐夫該喊我小姨子才對!」說著,璇瑩美眸流盼,往他身邊的妓女一睞。「姑娘,可否勞煩你讓個位子,方便我和我姐夫說幾句話?」
那名妓女手裡拿著一柄桃花扇,半掩容顏,只露出一雙飽含興味的美眸,似笑非笑地瞅著她。接著,又朝雅鄘身邊另一個女子使了個眼色,兩女便雙雙起身,裊裊婷婷地走到另一頭去。
而滿場在座的,一聽到璇瑩喊出「姐夫」二字,早傻住了,又見她一副磨刀霍霍、來勢洶洶的模樣,便轉頭忙碌起來,敬酒的敬酒、吃菜的吃菜,無人敢多看他們一眼。
「姐夫,您可真懂得享福啊!」
「好說。」
「你見了我這張臉,難道一點也不覺得良心不安嗎?」
「為何不安?」
「我姐姐懷著身孕,你卻在這兒風流快活,還問為何?」
「這個嘛……」
令狐雅鄘摸摸鼻子,聳了聳肩,就算回答。
史璇瑩狠瞪著他——好啊,放著懷孕的妻子不顧,狎妓出遊,被自己的小姨子撞見了,非但沒有一絲愧色,還理所當然似的——
連她看了都這麼心痛,姐姐知道姐夫在外是這模樣,要怎麼承受呢?
令狐雅鄘不禁暗自苦笑。這妮子究竟是打哪兒冒出來的?只是街道上偶然遇見了,便追過來替姐姐討公道嗎?
「你膽子可真不小,敢如此對待我姐姐!」她眼睛幾乎閃閃發亮了。
「這個嘛,我膽子素來不小,只是話說回來,我究竟如何對待令姐了?」令狐雅鄘啼笑皆非地瞅著她。「難道我虐了她?」
「誰說不是呢!」璇瑩冷冷回道。
「唔……你說是就是吧,那麼,小姨子可聽令姐抱怨過半句?」他懶洋洋地睨她一眼。
「你——」史璇瑩雙眸幾乎著火。
氣死人!她早說嫁人沒半點好處,何況,當初她就百般不願讓姐姐嫁給此君,如今果然惡夢成真!
令狐雅鄘注視她耳頰通紅的模樣,嘴角一勾。這張臉容明明和他妻子一模一樣,卻又如此不同。
璇翎即便生氣,也是淡淡的,冷著臉,如冰如霜,誰近了她的身,心頭便像被一大片軟針綿綿密密地刺著,教人心亂如麻,互不知所措……
「怎麼著?氣壞了?」
他炯亮的雙眼盯著她,忽而低笑起來。
看來今次可得罪她一回了。眼下的場合不適合她多做停留,留久了只怕壞事。
「很想直接衝回家裡,同你爹爹告狀是嗎?那就快去啊,省得留在這裡敗我的興致。」
唉,雖是同一張臉,這妮子卻無法激起他一絲溫柔,反教他無端思念起嬌妻了。
「還不走?要坐我的轎子回去嗎?」他打趣道。
「哼!」走著瞧!
史璇瑩氣鼓鼓地瞪他一眼,才忿忿轉身。
臨去時,她不經意往窗邊那兩名藝妓瞧去,其中手持桃花扇的那個,左右隨著一名丫頭,捧著一把似乎頗為名貴的古琴,上頭還鑲嵌著質地上等的翠綠碧玉。
那藝妓目不轉睛地直視她,盈滿霧氣的桃花眼卻讀不出心思。
史璇瑩眉頭一擰,掉頭便走,來去像是一陣旋風。
令狐雅鄘等她一下樓,便起身憑欄而立,尋著她的背影,直到親眼目送她登上自家的轎子,垂下簾幔為止。
第8章(2)
「聽聞尊夫人和那姑娘是孿生女?」綠琴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如春風沐人。
「如此絕色,難怪大人這般魂牽夢繫……」
令狐雅鄘聽了,歎道:「是啊,幸好過門的不是這一位,萬幸、萬幸!」
想起新婚夜的驚魂,至今仍教人難忘。領教過這位「拜過堂的小姨子」的與眾不同之後,沒盯著她,還真怕她闖出什麼禍呢!
自從姐姐出閣後,家裡一夕間冷清了許多。
爹爹是公務繁忙,難得見上一面,娘親又愛叨叨絮絮,她巴不得躲得越遠越好。昔日能說話的伴兒,原來只有姐姐而已,而今見了姐夫,對姐姐的思念益發不可收拾。
璇瑩失魂落魄地端坐轎中,思量片刻,便傾身吩咐轎夫。「先別回家了,往令狐府。」
心不曉得為什麼跳得又猛又急,她有滿肚子話想問。
姐姐嫁了人,當真過得好麼?許給那樣風流的丈夫,有何幸福可言?
到了目的地,通報了身份,下人立刻領著她一路穿過花廳,往最偏東的書齋而去,沿途瞧見的家丁莫不滿臉驚異,有的甚至看呆了,忘了手邊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