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麼?」丫頭個個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不約而同地唉聲歎氣。說真的,像少夫人這樣好脾氣、明事理、文雅又端莊的女主人,素來是很受愛戴的,可惜美人命薄啊……
又有丫頭抬起頭來,說道:「咱出發那一日,門外停了一頂華麗的鈿轎,你們瞧見了沒有?總管還特地上前和裡頭的人說話呢!」
「我瞧見了,裡頭的女人抱著一把琴,那雙手啊,像十枝白蔥似的。」
「這不就是擺明著嗎?」
「好可憐的夫人……」
「難道說,我們前腳一走,那女人後腳就住進去了?」
「誰曉得……」
璇翎短暫凝立,過了一會兒,徐徐轉身,閒步往閨房走去。
那些風風雨雨的事,她懶得聽也懶得問了。
倘若,自己真是被放逐到鄉間,那麼,很慶幸那人至少還選了塊不錯的地方。
她喜歡這裡,山光水色,民風可親,就算在此終老也沒什麼不好——總強過和妾室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吧!
怕只怕,天不從人願……
璇翎伸手撫過沿途伸展出來的枝葉,幽幽地垂首。想過平靜的日子,也不是容易之事,光憑自己右相之女的身份,又臨盆在即,雅鄘總得顧念她爹和孩子,斷不可能將她長久安置於此……
第9章(2)
穿過月門,卻見綺南雁正低頭和一名丫鬟在園子前談話。只見他緊緊握著手裡的長劍,似乎神色不豫。直到發現她回來,緊攏的眉峰這才舒展。
「你總算回來了。」
綺南雁跨大步走向她,斥責道:「有孕的姑娘怎能挺著大肚子出門,卻連個丫頭也不帶?你不曉得這有多讓人擔心嗎?」
呃?璇翎瞅著他,有點被他的模樣嚇住。
「因為……後山的楓樹都轉紅了,我瞧景色很美,便循著小徑走走。」只不過出門散散步,何必如此緊張?
綺南雁似乎也察覺自己反應太過激烈,稍稍退了一步,仍然皺眉,說道:「山裡難免蟲蛇出沒,況且萬一跌倒了,傷了孩子可不好。」
「是,我以後會注意的。」
「沒事就好。」
綺南雁粗魯地點了個頭,繞過她就要離開,璇翎忽然想起一件事,連忙開口喚他。「南雁,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京?」
「嗄?」綺南雁停下腳步回頭。「我嗎?」
璇翎眸裡含笑,婉言道:「是啊,瞧你整天閒得發慌,不是在亭子裡喝酒,就是在樹蔭下睡午覺。咱們回秀川已經過了這麼久,你老家那邊應該都探過了吧?那麼,還不回京嗎?」
雅鄘身邊少了他,應該會感到不便吧?說起這兩人,平時總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關係比親兄弟還親。原以為南雁護送她們婆媳倆回秀川,就會馬上趕回京城的,卻不知為何他竟然久留此地,就像是刻意留下來保護她們似的。
但在這山野鄉林,有誰會傷害她們?甚至還得勞動綺南雁這樣的人物?她對他所知不多,但看丈夫如此倚重他,應該絕非一般人。
「這個嘛……等雅鄘來了再說,走了。」綺南雁哈哈一笑,摸摸鼻子,便頭也不回地離去。
璇翎默然望著他的背影,心頭忍不住浮起一陣不安。
回想起來,自從來到秀川,無論任何時候,綺南雁從來不曾真正離開過她身邊……難道是雅鄘要他這麼做的?
可再怎麼反覆思量,始終沒個答案。
日子平平淡淡地過著,到了臨盆日,她陣痛了整整一日一夜,總算產下一名眉清目秀的男娃娃。婆婆高興自是不在話下,當晚便修書一封,遣人快馬把消息送回京城。
過了幾日,京城捎來回信,璇翎顫抖著展開一看,紙上只有三個字——
令狐摯他為孩子所取的名字。
「令狐摯……令狐摯……」璇翎反覆低吟,恍如夢囈。
為什麼單單取了這個「摯」呢?倘若心中有她這個娘子,就不該送她到鄉間來,不該隨意接納別的女子,更不該連她臨盆之際仍不見蹤影。
眼裡既然沒有她這個人,就乾脆讓她死心吧!
何必取這樣撩撥人的名字,擾得她不得安寧呢?
當晚下起一場雨,冰涼雨水簌簌打在窗外的芭蕉葉上,如泣如訴,璇翎睡在床榻上,身子翻了又翻,不知輾轉多久,仍覺得心煩。
及至夜半,睡眼迷濛間,似乎有人揭開了簾帳,坐到她身邊來,伸手輕觸她的臉。她微睜眼,卻看見另一個自己正低頭瞅著她笑,眼睛彎彎亮亮,三分興奮混雜著七分調皮。
「瑩兒?」璇翎眨眨眼,迷惑不已,自言自語道:「我作夢了嗎?」
璇瑩喉頭發出咯的一聲,忙不迭地笑說:「是啊,你睡傻了,正在夢裡呢!」
說罷,眼睛往旁邊瞟去,霎時驟亮,驚呼道:「啊,這就是我的小外甥嗎?」
床榻邊擺著一張小床,小嬰兒正在裡頭熟睡著。璇瑩立即湊上前,喜孜孜地低呼:「好可愛的小東西……」
「……史、璇、瑩?」璇翎這才清醒了,連忙翻坐起來。「真的是你……你、你是真的……」她不可置信地瞪著妹妹,又驚又喜,卻不免狐疑。「你怎麼來了?」該不會又闖了什麼禍吧?
「聽說你臨盆的消息,我哪裡還待得住啊,當然向爹爹死纏活纏,非要親自來看看你嘍!」璇瑩眉飛色舞地說著。打從姐夫派人通報姐姐平安生下一名男嬰後,她就成天纏著爹娘,爹爹近來正為了朝廷裡的事心煩,挨不了她吵鬧半天就投降了。於是,她當天就跳上馬車,連食宿都在車上,一路趕啊趕,硬是在五天之內趕到。
「厲害吧?到了秀川,還是大半夜呢,車伕差點兒找不到地方,幸好令狐家在這兒是有名望的,咱們好不容易逮著人問……」
璇瑩指手畫腳地說了一堆,璇翎聽完了,卻板著臉問:「真的麼?你來看我,娘也沒反對?」
璇瑩洩氣地橫她一眼。「是,是真的,你就這麼信不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