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極細的黎礎又隨即追了上去,幾個大步後,大掌輕握女人肩頭。
「等一下。」他明顯感覺掌心下的身軀一顫。
「……請問,還有事嗎?」女人偏首詢問,沒正面迎視他。
他沉沉吐息,想說的話在舌尖繞轉一回後,才小心翼翼地緩聲問:「你眼上的傷口不處理嗎?」
「不用了,不要緊的。」她垂著眼眸,淡聲應道。
「不想讓我看沒關係,你可以去眼科診所請醫師幫你上個藥,雖然傷口看起來並不大,但萬一發炎了也很麻煩。」
「我知道了。」她回過身急著走,他再次出聲。
「我話還沒說完。」他看著她的背影,被她牽著的女童瞠著好奇的眼看他,他上前一步,伸手摸了摸女童發頂後,微傾著面龐,在女人耳畔低聲道:「家裡有人對你們姊妹使用暴力嗎?你說出來,我開個證明,你可以請求警方協助,申請保護令。」
他突然逼近的熱息讓她耳際微癢,她身軀一顫,雙手緊緊抱住妹妹。「謝謝關心,我們沒事。」話落,雙腿不再遲疑,急急跨出急診處。
黎礎又看著女人迅速離去的身影,抱臂默思。須臾,他跟一旁護士拿了女童只有基本資料的病歷,那對美麗但略顯深沉的黑眸,定定看著女童的資料。
「地址怎麼不完全?」他眉微挑,沉聲問。只有縣市和路名,他第一次看見這種地址。
「說是剛搬家,只知道路名,門牌號碼忘記了。」護士小姐稍早之前已詢問過掛號櫃檯的小姐。
忘記了?「五天後她們若來拆線,通知我一聲。」他交代著,然後再次低首看了看女童的資料。
陳以安。他記住這對陳姓姊妹了。
*
經過兩個月的籌劃準備後,診所選在週六開幕,這兩個月來回醫院看診和監看診所施工進度,再怎麼辛苦也是讓他完成了開業心願。
黎礎又站在診所門口,送走雙親和弟弟妹妹後,他欲轉身踏進診所,又見妹妹折返回來。
「怎麼啦?!」他笑睇眼前身形嬌小的小妹妹。都已經念護專了,感覺還是沒怎麼長大啊。
「你應該像大部分開業醫師那樣,辦個什麼活動才對,這樣才能吸引人潮啊!我看我們學校附近之前開的新診所,人家辦酒會,還請藝文團體在門口表演,也有立委到場致詞耶,感覺好風光喔!」黎礎盈勾著這個從小就很疼她的哥哥的手臂。
「吸引什麼人潮呢!又不是百貨公司。」他輕笑了聲,語聲低柔。「人愈少,表示大家都很健康平安,這樣不好嗎?」
「那你診所就沒生意啦,大哥!」黎礎盈嗔了他一眼。
「所以你要認真讀書,將來考上護理師,大哥就靠你養了。」他捏捏她那張圓得相當可愛的臉蛋。
「拜託!你一個這麼意氣風發的外科醫師,哪裡還需要小小小小小的護理師養啊?!」她瞠大圓亮黑眸,然後笑了聲,愛嬌地抱住這個兄長。「大哥,我折回來是想跟你說,你現在自己在外面開業,也住在這裡,我們以後見面機會就變少了,你要照顧好自己,別忙壞了。」
他垂眸看著小妹,任她像寵物對主人撒嬌般地在他身上又蹭又賴。「我知道,倒是你,學校事情會越來越多,要認真學著點,畢業後回康生幫爸爸。」
「你就不專攻兒科或婦科啊,不然你現在就能在康生幫爸爸了。」她離開哥哥的懷抱,雙手背在腰後,歪頭看著含笑看她的兄長。「好啦好啦,你不用講話,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回答我——外科才是我的志願!然後你還會說——康生就交給你和你二哥就好。我沒說錯吧?!嘿嘿。」
他笑了聲,還來不及說話,不遠處的房車傳來喇叭聲,他看了車子一眼,輕聲道:「爸媽在催了,回去吧,我休假就回家。」
「你自己說的喔,如果假日見不到你,我就來拎走你。」黎礎盈皺了下巧鼻,轉身往車子的方向跑去。
他噙著笑意看著嬌小的妹妹上了車,他目送車子遠去後才踏進診所。
一走進診間,他套上那件代表身份的白色衣袍;走近辦公桌,視線在觸及桌上相框裡的人物時,他澄亮的眼珠微微閃動。
如果當年他與妹妹不分開,妹妹今年應該也比礎盈大了,都是可以嫁人的年紀了。只是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那一家子遠房親戚對她好不好?她結婚了沒?還記不記得她有個哥哥?
十一歲那一年,他的生父誤交損友,迷上了酒店小姐,散盡積蓄後,還染上了酒癮,生母被醉酒的生父打跑,留下他和小他六歲的妹妹與那個有暴力傾向的生父同住,他的生父喝醉了,就是拿他和妹妹出氣,兩兄妹身上常見傷痕,四肢佈滿大大小小的淤青紅腫。
不過十一歲的他,力量薄弱,敵不過父親,只能抱著害怕哭泣的妹妹盡可能躲開父親。十二歲那年的夏天,他的生父死於心臟麻痺,他的生母從離開後便沒有出現過,他和妹妹只能分別被收養。
他不曾忘記將妹妹送到遠房阿姨家的那一天,吃著巧克力棒棒糖的妹妹一知道將要和他分開,滿臉淚水和著融化的巧克力,在後頭追著他的腳踏車跑的畫面。她小小的身影還撲倒在地,揚起漫天濃沙,像化不開的傷心。
分離之後,他回去看過她兩次,她每次都是緊抱著他不讓他離開,非得阿姨硬將她抱走。也許是這個原因,他第三次上門時,人去樓空了,阿姨一家帶著妹妹不知道搬到哪去,他問了附近鄰居,沒人清楚。從那時起,他與唯一有著血緣關係的親妹妹失去了聯繫。
他不曾放棄過,一有時間總要回去阿姨家看看,即使後來房子賣給了別人,他還是抱著希望不願放棄。
他只是很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也很想讓她知道他很好,遇上一對很有愛心的夫妻收養了他。他還想讓她知道他現在已有能力讓她過好日子,他也擁有了能將傷口縫得漂漂亮亮的技術,不用再擔心哪個地方會再因為受傷而留了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