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置身其間,就像她的心,空冷寂寥,不肯走出去,也不讓任何人進來,一個人近乎自虐地品嚐孤單。
一直以來她不都這麼過的嗎?為什麼一瞬間,會空泛得難以忍受?
放空了腦子,她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該做什麼。
等她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已經開車來到他家樓下。她微微降下車窗,男人愉快的一聲「妙妙」,隨著微風隱約送來。
他們買了晚餐食材,一手牽著順道去安親班接回來的女兒,一同進入大樓,看起來真的好像一家人。
那原本該是屬於她的溫柔,他終於決定將它交給另一個女人了嗎?曾經擁有過的,早已錯失——
這是早就做好準備的事,為什麼這一天真的來臨時,心還會那麼痛,痛得她——快要不能呼吸。
她閉上眼,仰靠在駕駛座上,什麼也沒做、什麼也不想,就只是麻木地任時間流逝。
車內音響,由即時路況到整點新聞、聽眾點播……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地過去。十一點,夜逐漸深了,偶爾有人車經過這住宅巷道裡,很快又歸於寂靜。
輕柔的哼吟旋律由遠而近,不期然飄進耳際。
剛剛風無意吹起 花瓣隨著風落地 我看見多麼美的一場櫻花雨
聞一聞茶的香氣 哼一段舊時旋律 要是你一定歡天喜地
你曾經坐在這裡 談吐的那麼闊氣 就像是所有幸福都能被預期
你打開我的手心 一切都突然安靜 你要我承接你的真心
她不由自主望去。
那是一對好年輕的男女,少女坐在腳踏車後座,攬著男孩的腰,笑貴甜甜,他哼一句,她接一句。
曾經,她也有過那樣的歲月。
伴在她身旁的那個人,無論她如何白眼驅離,從來不曾真正走開過。
花季 雖然會過去 今年明年 有一樣的風情
相愛 以為是你給的美麗 讓我驚喜 讓我慶幸我有一生的風景
命運 插手得太急 我來不及 全都要還回去
從此 是一段長長的距離 偶爾想起總是唏噓 如果當初懂珍惜
酸熱湧得太急,這一回,就算閉上眼也來不及阻絕,她將臉埋進掌中,任由那些太過陌生的濕潤液體自指縫間溢出。
太多回憶不斷在腦海交錯,最後停留在耳畔的,是由自己口中吐出,那些決絕的話語——
「我不要你,宋爾雅。是你自己糾纏著我不放的。」
「我從來就沒有說過要跟你在一起。」
「是你說,她是你一個人的女兒,我才會勉為其難生下來。」
「請不要賴著我,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有這段恥辱的過去。」
這是她說的,像她這麼可惡的女人,本來就不該被原諒,所以他恨她。
她懂。她也不打算得到他的原諒。
我知道眼淚多餘 笑變得好不容易 特別是只能面對回憶和空氣
多半的自言自語 是用來安慰自己 也許你字字句句傾聽……
——《想起》/演唱:江美琪/作曲:張宇/填詞:十一郎
是她自己放開手,將唾手可及的幸福遠遠推開,她活該,這些都是她該受的……
送董妙潔下樓,親眼看著她上計程車,記下車牌號碼,宋爾雅這才舉步往回走。
轉身之際,眼角餘光瞥見停在路旁的車。車款太熟悉,他忍不住多看兩眼,確定車牌也是記憶中的那個。
他狐疑地上前,彎身輕敲了兩下車窗。
裡頭的人遲疑半晌,才有動靜。
車窗降下,果然是他料想的那個人。
「以願,來多久了?」
「剛到。」她雙唇輕嚅,幾不可聞地道:「我……來看小冬兒。」
「那怎麼不上來?」
她猶豫了下。「方便嗎?你有客人。」
「她回去了。交情再好的異性,我都不會留客超過十一點。」或許他的思想太封建,但他始終認為,這樣的時間點容易引發太過曖昧的遐想空間,適度的避嫌是必要的。
「喔……」
須臾,他將目光由她未拭淨的眼角濕意移開。「要上來坐一下嗎?小冬瓜剛寫完作業,還沒睡。」
「好。」
她下了車,任他由手中接過遙控,啟動防盜鎖,然後默默牽起她的手,暖暖掌心牢握她過度泛涼的指掌,一同上樓。
「大鼓咕——」鑰匙才剛插入鎖孔,小人兒便迎了上來。「我剛剛在收衣服有看到你的車喔!就說是你嘛,把拔還不相信,硬說不可能。」
因為她若來了,會直接上樓,他連家中鑰匙都直接放在她車內的置物格裡,示意隨時靜候嬌客到訪。誰知她真如小冬瓜說的,傻傻在樓下發呆。
夏以願神色僵窘,完全沒勇氣看他的表情。
「還有還有喔,我八點吃飯的時候就有說過一次了,把拔他——」
「丫頭,閉嘴。」一見到心愛的大姑姑,一張嘴就嘰哩呱啦講個沒完,好吵。
夏以願好想死!
原來他早知道了,卻沒戳破。他——會怎麼想?
所幸他也沒在這個話題上打轉,轉身往廚房去,沒讓她更難堪。
第6章(2)
不一會兒,他倒來熱茶讓她暖手。
「吃過沒?我冰箱還有點菜,要不要吃一些?」
不用了,她又不是專程來討這頓飯吃——
「好。」可舌頭不聽控制,硬是冒出違反意志的話語。
宋爾雅沒多說什麼,轉身又鑽往廚房裡。
待她陪女兒洗完澡,回房不到十分鐘,小女孩便在她懷中睡著了。她走出房門,他也正好將最後一道菜端上桌。
只是簡單的蔥花蛋、花生麵筋、一盤芹菜炒魷魚,還有一碗清粥。
連罐頭也好意思拿出來,比起五分熟牛排的宴客餐,簡直是天堂與地獄的差別對待。
他毫無愧意地解釋:「太晚了,宵夜不適合吃太油膩,要是害你發胖你會追殺我。」
這可是有歷史為證,沒她辯解的空間。生完小冬兒的那一個月,她每每看著體重計上多出來的五公斤,可是怨念極深,讓他平白接收了好幾記恨意十足的白眼。
「我又沒說什麼。」她咕噥,埋頭安靜用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