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衝撞,我讓人攔腰抱起。仰頭,我在常瑄臉上看見悲憫。
我沒問他做什麼,因為手還牢牢壓在唇上,不敢放鬆。我在害怕什麼,連自己也不曉得。
「姑娘,別這樣,殿下心裡不好受。」他的聲音埋著哀愁。
是啊,他的殿下不好受,三爺的四弟不好受,所以我該乖乖配合,讓他們在乎的人好受,至於我好不好受,就無所謂了。
我仍死命壓住嘴巴,灼灼的眼睛緊瞪著他。
「姑娘,殿下要你留下,先休息一晚再說好不好?」他的口氣帶著誘哄。
我從沒聽過他這樣說話,是因為對不住我嗎?
我不語,拚命搖頭。
他歎氣,卻不得不服從命令。
我不停踢動雙腳,亦掙不脫他,只能任由常瑄夾著我跑。他把我帶進屋裡,讓我安坐在床上,然後他轉身去點燃燭火,火燭點燃,暈黃的光芒染上他的臉。
我死命瞪他。幹嘛那樣忠心,有糖吃嗎?
「姑娘。」
我看不見自己,不曉得自己的目光有多凌厲,但我看得見他皺起的眉頭有多麼無可奈何。
我恨他,恨花美男,恨阿朔,恨所有喜歡過我、我喜歡過的男人,一個晚上,我和他們全體結下仇恨。
常瑄蹲下身,企圖拉開我捂在嘴上的手,我不肯,使盡力氣和他唱反調。
他知道哪裡不對勁了,竟和我角力起來。
我怎麼敵得過武功高手?當然大輸,手三下兩下就被他掰開。
沒關係,反正我扮演的就是一個輸家,再多輸幾次又如何?
我恨恨地看著那張忠心耿耿的臉,胸中氣血翻湧,腥鹹味湧入喉頭,我不能呼吸了……可,不求救,不向敵人求助,我憋著氣,任那股怒怨折磨我的五俯六髒。
他著急,大手一下一下拍著我的背,要我把氣吐出來。偏不!我偏不!
「姑娘,別這樣!」
別怎樣?這世間哪裡是我想怎樣就怎樣,我不想怎樣就不怎樣,所有事不都是他們在指揮?
「吐出來,吐出來就好了!」他口吻急迫,手掌加上力道。
一陣快速拍擊後,喉頭鬆了,一口血從我嘴裡噴出來,濺得滿地點點怵目驚心的鮮紅。
那是我的血?心臟不是死了嗎?怎麼還造得出鮮紅血液?
我怔怔地看著地上,常瑄以為我被噴出的鮮血嚇到,低聲在我耳邊說:「不打緊的,只是急怒攻心,休息一下就好。」
他的手貼在我的後心,一股暖流滲進心底。他為我拭去嘴邊殘血,暖烘烘的安慰,卻烘不暖我的知覺。
我不言不語,靜靜地看著床幃,放棄了。
放棄三爺說的嫉妒驕恣、自私狹隘,放棄天真,放棄追逐阿朔的專一,放棄所有我能想到的東西……都不要了,就當這趟旅程無功而返,就當我從來沒有錯置過時空。
常瑄看著我冷然的雙眸,歎氣,低身去清理滿地髒污。
他見我了無睡意,低語:「殿下是在乎姑娘的。」
老詞了,我早就聽厭、聽膩。
「殿下不是普通百姓,他做什麼都必須以國家為前提。」
為國家娶妻納妾,真是冠冕堂皇的說詞。要是不那麼痛,我會擠出一個譏誚笑容。
「太子妃有她的苦,成親多時,她常暗自落淚。」
所以我是快樂的?是我的貪心造就她的不幸?
懂,連常瑄都來指責我,那麼問題肯定出在我身上。我的驕恣任性成了千夫所指,我該死,怎不先秤秤自己幾兩重,就來招惹人中龍鳳。
「姑娘若能設身處地……」常瑄話沒說完,門被人自外頭用力推開。
進門的是阿朔,他怒不可遏地走到床邊,把我整理好放在營賬裡的包袱丟過來,包袱打到我的肩膀,吃痛。
「你要走!?又要走!為什麼?誰讓你那麼迫不及待離開我!」他爆吼。
阿朔像拉破布那樣把我從床上扯起來,我全身關節鬆脫似地疼痛起來,常瑄搶身要護我,卻讓他左臂幾招化解開。
「殿下,姑娘她……」
「住嘴!你出去。」阿朔大聲叱喝,他對著常瑄洩恨。
「不可以,姑娘她……」
「這裡有你說話的地方?出去!」
常瑄擰了眉頭,我認得這號表情,他打算對他的主子固執了。
傻,他真不會做好人,聰明的話,他該在阿朔面前表現服從,在我面前支持我、為我打氣。偏偏他要夾在中間,為我替主子說項,為主子勸我投降,這種兩面不討好的事情,白癡才做。
深吸氣,我勉力開口:「常瑄,你出去吧,我沒事的。」
他猶豫半晌,仍然待在門邊。
「走!」阿朔咆哮,手揮過,一柄匕首插在他身後的門扇上。
我急了,推開阿朔,對常瑄大喊:「你還不走!?」
千般無可奈何,常瑄終於退開。
門關上,屋裡剩下我跟阿朔。那麼多天了,我每天都想見他,誰知道見了面,才發覺兩人間的距離這麼大。當初的決定是對的,我早知道會走到這步。
「你要去南國。」他直直迫視於我。
「是。」我渾身輕顫,暈眩的感覺始終沒離開。
「為了方謹?」
關方謹什麼事?不過他知道方謹……是了,常瑄告訴他的,就算他知道小悅、小敏都不稀奇。
「所以你早就知道方謹就是南國帝君宇文謹,打算投奔他的懷抱?」他的目光炯烈,飽含怒恨,語調裡淨是尖刻。
錯愕回看,我眼中浮現困惑。「方謹是宇文謹?怎麼可能!」
忽然,我想起常瑄幾度欲言又止,想起他碰上方謹的詭異表情。會不會是常瑄夜闖南國後宮,在宮裡見過宇文謹?
天,我還以為自己遠遠離開了南國宮廷,誰知,我與宇文謹竟是這般有緣?難怪他提起女子干政,總是氣呼呼,總是怨君王有志不能申,難怪他的話題總是不離國家朝政。
所以方煜是……不,是宇文煜,宇文煜是王爺,至於他和宇文謹的賭約……我終於弄懂了,他不願意入朝,只想背起藥箱子雲遊四方,若非遇上我,他並不想回宮求助宇文謹,替我尋找月神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