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和親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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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0 頁

 

  還氣我嗎?不知道,那日過後,我們再沒見面。

  也好,懂事溫柔的太子妃一定比我更懂得體貼,她和李鳳書肯定不會胡鬧,有她們的真心愛戀,阿朔會逐漸遺忘我的銀手煉,幸福地活著。

  遺忘,是上蒼賜給人們最好的禮物,不管是快樂的、悲痛的,都會被公平地遺忘在生命軌跡間。

  回程路上,疼痛從一天兩次,慢慢增加到三四次、五六回。

  我本來還天真以為,七日散嘛!了不起痛個七日,就saygood-bye,結束我的無限暢遊卡,讓我回到家鄉。我甚至安慰自己,沒繳旅費,硬是在異鄉多玩了二十四個月,這七天的痛,就當交易吧!

  哪知道,用毒之人心狠,硬是讓我痛過十二日,還不肯收了我這條命。

  我痛得沒辦法進食,只能勉強喝水,沒有鏡子可以讓我看看自己的狼狽樣,但常瑄的眼光已經讓我充分瞭解。

  我心疼他眼底的悲憐,卻阻止不了他的自責。

  不痛的時候,我總是強打起精神,不斷同他說話,企圖逗出他兩分輕鬆。可惜,我始終沒成功過,他是個很緊繃的男人。

  這天,晨起拔營,我坐在大樹後頭,等待出發的時間裡,疼痛再次發作。

  我的血管像被冰塊封凍般,刺痛在每一處有知覺的地方蔓延開,痛一陣強過一陣,彷彿有千萬把刀子在血管裡面,又彷彿有千萬根針細細密密地插在毛細孔裡面。

  我死命咬緊牙關,不讓嘴巴喊出半點聲響,用力太過,牙齦因而繃裂,腥臭的血液隨即在嘴裡累積。可喉嚨著火似地疼痛著,我吞嚥不下去,血滲出唇瓣,沿著嘴角流下。

  痛!我以為對疼痛的容忍度正在進步中,但這回,比以往劇烈百倍的疼痛讓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咬著自己的手臂,咬出一個個嚇人傷口,我用後腦撞著樹幹,我做著所有能分散疼痛的事,痛卻是一分分強烈。

  「常瑄……我好痛、好痛、好痛……」我哭得像個孩子,以為鬧著、哭著,有人哄著,疼痛就會自動消失。

  常瑄臉色鐵青,綠色的筋脈在額間冒出,他硬是撬開我的牙齒,塞進軟布,不讓我傷了自己。

  「你殺了我吧!我不要忍了。」我顫巍巍地伸手,要去拔他的刀子,卻使盡力氣也無法將刀子拔出。

  他哀戚地看著我的動作,卻捨不得阻止我。他不能抱我,他很清楚我痛起來的時候,每個震動、碰觸都會讓我更痛更痛。

  汗水濡濕我的衣裳,分明冷得那麼厲害,怎會汗水層層飆過?

  我不懂,是怎樣的恨,會讓人發明這種毒,要置人於死,卻又不肯教人痛快?忍不住了,我推開常瑄,痛得在地上打滾。

  「姑娘不要,殿下會看到。」

  一句話,他提醒了我。

  阿朔啊……我想起來了,我要瞞他……

  揪緊常瑄的衣服,我把頭塞進他懷裡,一下一下地撞著。

  不要再痛,求求你,不要再痛了……

  我痛得意識恍惚,痛得五臟六俯全移了位,我不記得痛過多久,只覺得皮膚上的刺痛緩解,血管不再感覺爆裂,而牙關鬆了。

  我知道常瑄在替我擦臉,但我拉住他的衣服,不肯離開他懷間。我知道他在為我梳裡頭發,但我只想貼在他胸前,他身上的溫暖,是我迫切需求。

  是鞭子的抽動聲讓我回到現實世界,我抬頭,看見面目猙獰的阿朔高舉著長鞭,而常瑄的手背多了一道血痕。

  「你們在做什麼?」他的聲音寒冽,像十二月的北極圈。

  「姑娘冷。」常瑄硬著頭皮說。

  「你抱著她,她就不冷了,真是聰明的好方法?」阿朔的口氣冷峻刻薄。

  常瑄沉默。

  這種時候,說什麼都是越描越黑吧?可不說話就不會引人猜忌?我沒這麼樂觀。

  「常瑄是你一夜情的新對象嗎?」他一把將我從常瑄身上拉開。

  我看住他,不說話,是沒力氣說,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我拚命坐直,不教他看出我半分脆弱。

  我的沉默在他眼底成了挑釁。

  「我不會被你激怒!」

  這話是什麼意思?喔……懂了,他大概以為,我為了他和穆可楠同騎而故意演戲,惹他發火吧!

  吞吞口水,我笑得張揚,「我已經影響不了你?真可惜!」

  他怒瞪我半晌,憤恨地抓來一個人,說:「你,與吳姑娘同乘。」

  常瑄拗了,打橫將我抱起來,冷冷走到阿朔面前說:「常瑄誓死保護姑娘回京!」然後掠身上馬,動作一氣呵成。

  阿朔想發作,但穆可楠適時走來,她輕輕對阿朔說:「走吧,大軍在等著你下令開拔呢!」

  他恨恨地瞪了我們一眼,甩袖走開。

  這天,常瑄的馬走在後面,遙遙地離了隊伍好長距離。不是刻意的,是我的疼痛太強烈,發作起來,馬一動彈,就會讓我痛得想咬舌自盡。

  一路上,我們沒有交談,是因為我痛得太累,也是隱約知道,時間剩下不多。

  黃昏的時候,大軍來到城郊外,遠處的高山,沐浴在斜陽餘暉中,彷彿鍍上一層丹漆,挺拔崢嶸中更顯得輝煌燦爛。

  山腳下,幾幢茅屋、幾竿修竹,那是我夢想中的家園,竟讓我在這個時候遇見。炊煙在晚風中搖曳,斷斷續續,朦朦朧朧,似有若無,晚歸的農夫戴著斗笠,走向他的家、他的幸福。

  這是我在人間見到的最後一幕──

  之後我便瞎了!

  「常瑄。」

  「是。」

  「可不可以跟我說說話?我看不見了,好害怕。」雙手緊緊圈住他的腰間,我想抓住些什麼,害怕被淹沒在黑暗洪流中。

  「姑娘,你還痛嗎?哪裡痛?」他的語氣急切。

  他真是嘴笨,反反覆覆地,除了問我痛不痛,再也擠不出其他的話。

  我明明是害怕的,卻被他笨拙的口才弄笑了。「放心,我不痛,只是害怕。常瑄,幫我帶話給阿朔好嗎?」

  「好。」

  「告訴他,我不是死去,我只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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