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會要人命嗎?」
「中了七日散之毒者,腸翻胃爛,先傷胃,再傷心肝,若沒有及時醫治,七日內必亡。」
我又多上了一課,原來不是擁有恐怖名字的毒藥才會毒死人,簡簡單單的七日散,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七天,多一天都不成。
如果當時,我知道自己將吞下的是這種駭人毒藥,我替不替阿朔?
我想……還是替的。比起阿朔,我更有死的本錢,死對我來說不是魂歸離恨天,而是回到溫暖的家裡面。那個家雖然有個重男輕女的慈禧老奶奶,有對毒嘴雙胞胎,但總是我的家人。
何況,這個時代沒有阿朔,我的存在似乎少了定義。
「那麼,我吃的藥呢?」
「這個不是藥,也是毒。以毒抑毒,懂得開出這帖藥的大夫,算是相當高明的了。但他沒想到,這藥服用過久,寒毒會侵入你的經脈。」
所以,是寒毒讓我冷得不得了?
又想歎氣了,明知道我的身子糟成這個樣兒,就算留在大周,想搞出兄弟鬩牆都有技術上的困難,皇后仍是千方百計要我和親出嫁,打的是什麼如意算盤?
是不是我死在南國,便與禹和王、端裕王無關,那麼阿朔就不會冒險弒兄,他的太子地位才得以保全?
也是,在皇后的棋局中,誰都可以被犧牲,只要能保全「帥」,棄車棄仕都無所謂,何況我這顆小小卒子。
很悲傷,我卻不能撻伐她。我說過,環境影響人至深,她是被這樣教養長大的,又在後宮存活多年,這樣做有什麼錯?若阿朔成了個千秋萬載的英明皇帝,千百年後,歷史上還要為她記上一筆功績呢!
「還有得醫嗎?」我忍不住輕歎。
「當然有,在下『略通醫術』。」他強調了那四個字,然後溫溫地笑了起來。
這個人的情緒似乎不會大起大伏,像一杯溫開水,談不上好喝,但就是給人溫潤舒服的感覺。
「略通醫術是謙詞吧?能把話說得那麼篤定的人,可不多。」宮裡的太醫也只能遮遮掩掩,用些虛言假語隱瞞病人。
「這藥別吃了,我回去給你帶一副藥丸過來。」
「解藥?」
「不是解藥,也不是毒藥,它可以抑制你體內的毒,卻不會讓你繼續嗜睡。至於寒毒入侵讓你異常怕冷的症狀,得等我替你徹底解毒之後,再來慢慢調養了。」
「為什麼不直接替我把毒解去?」
「解藥的配製有些困難,我必須找到幾味不常見到的藥材,說不定還得回家去請兄長幫忙……」說到這裡,他好看的眉頭皺起,溫柔笑意斂起。
看他的模樣,似乎是不太樂意回去請兄長幫忙,其中原委,我不清楚也沒有立場問。
但不管怎樣,總是多謝了。
「記得,每日服上一丸,切不可中斷。」
「中斷會怎樣?」
「會毒發身亡。」
「我發作過了,沒事。」我將上次沒服藥的經驗同他說了。
「那是因為你很快又服下抑毒湯藥,至於我給的藥丸,若是你敢連續三日不吞服,我保證這次不會像上回那般輕鬆。」
「說說,會多『不輕鬆』?」
「你會先覺得全身發冷,然後慢慢地感覺四肢百骸像被冰塊凍著。你摸過冰塊嗎?」
「摸過,涼涼的,很舒服。」
「假使把手掌貼在冰塊上一個時辰呢?」
「冰、冷、刺痛,但會漸漸失去知覺。」因為掌心的神經遭到破壞。
「說得好,就是刺痛,那冷會刺痛你每一分知覺,隨便輕微的震動都會讓你痛到生不如死,當痛從手腳傳到身軀、傳到腦子之後,你就會看不見,再然後……」
「再然後怎樣?」我追問。
「然後,只有大羅神仙才救得了你。」他淺淺一笑。
「別嚇我,我是病人呢!」噗哧一笑,我無辜地指指自己。
「總之,不能斷藥。」他再三叮嚀。
「遵命,大夫。」我做了個舉手禮,在觸見他疑惑的眼光之後,忙吐了吐舌頭,轉移話題。
那日之後,他經常過來串門子,聊東聊西,說著我沒聽過的遊歷。誰想得到,他年紀輕輕,已經遊遍三川五嶽,若是寫本出名遊記,肯定能和馬可波羅相媲美。
他同我和小敏成了好朋友,有時我們讓廚娘加菜,有時他會帶好吃的過來,一來就耗上大半天。偶爾,我陪他到街上義診,雖幫不了太多忙,但外科包紮,我可是很在行。
半個月後,他的兄長、那個英氣勃勃的男子出現。
我相信,即便再不樂意,他還是向哥哥開口求助了。那些藥,一定比我想像的更難得到。
他說他叫方煜,哥哥是方謹,兩人不是同母所出,但手足情深。
方謹在朝為官,而方煜對官場不感興趣,一心想遊歷四海、為人治病,哥哥不同意,想說服他為家國盡力,上次的賭約,就是為這個。
方謹出現的次數不像方煜那麼頻繁,但都稱得上是朋友。
他熱情、大方,是個很有意思的傢伙,老喜歡和我爭辯女人問政。他的口才比我好、氣勢比我高,惱得好幾次我想摔杯子送客,可想到那些杯子帶回現代都是骨董,哪捨得摔!
有次,我洗手作羹湯,幫他們弄了個古代版的漢堡。光看他們的表情就知道,他們對這道菜餚不感興趣,可為了「增進友誼」,還是乖乖吞了下去。
後來,我又弄出生菜色拉,方煜滿臉憂鬱地吃了,而方謹的表情裡,有著壯士斷腕的悲愴。
我不知道自己的手藝哪裡出問題,在遙遠的大周後宮,皇子們可是愛得很。
唉,又想起他們了,他們總是在不經意間,偷偷蹦出來擾亂心情。
他們還好嗎?鏞岳那個驕傲小子是不是一樣把眼珠子別在額頭上?能言善道的鏞雒是不是又到處與人說故事?可愛到不行的小鏞暨有沒有長高?我的折翼天使鏞歷有沒有被欺負?
至於「他」……是的,很想很想,想到不能言、不敢說,害怕話一說就碎了……碎了我苦苦維持的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