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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頁

 

  她找上了他。

  「小銀,你野到哪裡去了?哥哥以為你不見了,好擔心你。」勾陳對雌件生物總是異常溫柔,見是她來,立刻熱絡迎上,挽著她,並坐在鋪滿貂毛的溫玉椅上,又是遞果干又是送糖水,想起她不吃那些,還貢獻他手腕上一條玉煉給她甜甜嘴。他輕撫她恢復銀亮的長髮,像摸只小兔兒一般。

  她與他當然不是親兄妹,她是貔貅,他是狐神,彼此爹娘再怎麼厲害,也生不出異種。他卻總愛哥哥長、哥哥短地自稱,而且不是用一般口吻說出「哥哥」兩字,反倒故意微揚起尾音,聽來像是略略輕笑之聲。

  銀貅很喜歡勾陳的見識淵博,他知道許許多多她連想都沒想過的事兒,所以當她吃飽睡足無事可做的空閒時,她會來找勾陳聽故事,要他說說新奇好玩的妙聞來滿足她,不過今天她沒有聽故事的閒情逸致。

  「勾陳勾陳,我有事要問你!」

  「明明是我先問你的吶。」怎麼不答反拋來這麼一句呢?

  「你問的不重要!我的比較重要!」

  「小惡霸。」貔貅都是這種極度自我的生物,他習慣了,銀貅不是「病情」最嚴重的一隻。勾陳縱容地微笑道:「問吧,何事?」

  「你有沒有聽過某種詛咒,能害人九代子子孫孫都只能活到三十歲,而且好像也會家運衰敗?」銀貅沒心情吃他送上的玉煉,拋到一旁,連瞧都不瞧。她此時哪可能有食慾?早上才被方不絕餵食兩大碗菜粥哩。

  「世上詛咒有成千上萬種,沒有固定模式。你說的那類,不無可能。」勾陳薄唇鑲起艷笑,以雄性而言,太過妖媚的美眸,輕輕彎瞇。如此簡單之舉,流溢出風華絕代的嫵媚,不是陰柔那種,而是一隻雄性動物求偶之時所會呈現出來的美。

  「所以是真的可能有那種詛咒的存在……可以破嗎?」銀貅皺起濃銀細眉。

  「詛咒這玩意兒,端看下咒之人的法力或怨念。像你方才提及的那種,八成是極恨或極怒之中立下的血咒,要人九代不得善終。嘖嘖嘖,如果硬要破咒,恐怕要付出不少代價……」他稍稍停頓,凝望她。下一瞬間,撩起她的銀細長髮,湊到挺直鼻前去嗅,嗅她一身寶氣,以及淡淡沾染上的人味。「小銀,應該不會有誰膽敢向貔貅下咒吧?若事不關己,許多事最好別插手去管,我不反對偶爾到人界去繞繞玩玩,玩夠了就趕緊回你的貔貅窩去,過你們貔貅最喜愛的孤獨生活,人界遇到的人、看到的事、聽見的話,都不要往心上擱,包括他們有沒有受到詛咒?是否明日便死於詛咒?詛咒能不能破解?如何破解……聽哥哥的話,別去理睬,嗯?」

  「可是……不管的話,方不絕可能就會死掉了呀……」銀貅咬咬唇,唇兒被她自己咬得又紅又疼。

  「即便你插手去管,他還是會死呀。」勾陳不用細探,已能猜出她口中的「方不絕」是何種生物,他身上的氣味,在銀貅發間能聞得一清二楚。「人類就是這樣脆弱,手一捏、指一彈便能教他們斷氣,就算沒有詛咒,他們也只能活幾十年,到時你仍是得眼睜睜看他死,他三十歲死或八十歲死,對你來說都是短暫如花火。」

  「當然不一樣!三十歲和八十歲相差了五十年!他能多活五十年的話,我就可以——」

  「可以什麼?」勾陳笑笑地,等她說下去。

  可以,一輩子?

  五十年,對一隻貔貅來說,絕不可能是一輩子。勾陳沒說錯,太短了。

  即便他沒有詛咒纏身,他的長命百歲對她而言仍是太短了。

  銀貅無法接話,只能沉默,精緻眉眼苦苦的。

  「為了讓一隻人類多活那麼短短幾年,試圖挑戰詛咒,而且是咒人九代的惡毒血咒,不值吶,小銀,真的,不值。你想想,一個詛咒能教人九代早歿,代表恨得多深,恨到連交判官手中生死箔亦能為它改變,你不覺得毛骨悚然嗎?未注生便先注死,人一生壽命多長多短,出世之前,黃泉便早已記下,等著幾十年過去,鬼差再去勾回來,結果一個詛咒,延續了人類的九代,改變九代的壽命,那可是長達幾百年的時間,不短吶。

  你別管它,別碰觸它,別想破壞它,讓它如願折磨完那人類的九代,便自動消散,你硬要蹚渾水,咒若反噬,你這只漂亮的小母貅也擋不住。你在人界如果玩得快樂,多留一些日子無妨,盡情享受,玩夠了,玩累了,掉頭走人,將人界看見的東西拋諸腦後,不去回憶,不要想念,走得乾脆,忘得乾淨,一切都與你毫不相干。你是貔貅不是人,貔貅不該過問人類的事。」

  勾陳說的……多簡單呀。

  他把界線說得壁壘分明,人是人,貔貅是貔貅,各自過各自的生活,即便突然產生交集,在分開時也要斷得一乾二淨,哪怕是看見人類在自己眼前死去,都不要伸出援手。

  她有時弄不大明白勾陳究竟是多情或無情,他總是勸說著不懂愛的他們,要多去嘗嘗情愛的美好,他對金貔數百年來的「說教」也有好幾回套用在她身上,要他們貔貅別只顧著享受無人打擾的孤寂安靜,去體會愛與被愛的歡愉。他最喜歡看見別人成雙成對,歌誦著承受愛情滋潤的滋味是恁般香甜。可接下來,他又會說,快樂之後,便能拍拍屁股離開,不要藕斷絲連,別有大多瓜葛,當愛情仍美麗時,回味才甘甜,一旦愛情的醜惡面赤裸呈現,就會將所有的美妙破壞殆盡。

  他總是笑著,妖媚地笑著,說:愛情很重要,愛情能讓女人變得好美好嬌艷,讓男人變得好蠢好天真。又說:嘗過了,玩透了,累了,膩了,就走呀,有什麼好牽掛?有什麼好不捨?別傻了,世上沒有一生一世的愛,久了、倦了,總有一方要先走,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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