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貅努力吃,認真吃,藉著進食忽略快要燃燒起來的慾望。
吃完銀手環換銀頸鏈,中間還塞了兩顆翡翠耳環當配菜,神獸貔貅嗜吃金銀珠寶,靈鼻能嗅盡天下財氣,哪兒有香噴噴的財氣,它們便往哪兒去,若非餓極了,她不會選擇先在這裡飽食一頓。
畢竟,外頭來來往往的,全是人類。
銀貅手抱小妝匣,將盒裡飾品當小糕點在吃。
無法否認,她喜歡人類將寶礦弄得小巧漂亮,比起它們藏在石內、土裡的原來模樣,妝匣中的東西,秀色可餐許多。
她斂起一身銀光,盤腿窩於絹屏後方,喀滋喀滋啃咬金步搖時,房門被打開,一大群人簇擁著身穿艷紅霞帔嫁裳的新娘子進房。繡有花草的紅蓋頭,遮掩住新嫁娘的花容,不知何故,她步履有些飄浮,全賴身旁丫鬟攙扶。
屋裡熱熱鬧鬧,人聲鼎沸,吱吱喳喳說著銀貅有聽沒有懂的話。她悄悄探頭去看,只見新娘子端坐在床簾喜帳間,身旁伶俐的小丫鬟陪著笑,將人一個一個請出新房,掩上貼有雙喜剪紙的房門,才疲倦地大吁口氣。
好半晌過後,新娘子終於有了反應,她一把扯掉紅蓋頭,怒氣沖沖地摘下鳳冠,重摔在床上,珠珠翠翠相互雜擊,聲響清脆。
「小姐……噓!噓!噓!外頭人還沒走遠吶,你小聲點!」小丫鬟臉色劇變,忙不迭地奔來,阻止新娘子摔椅翻桌的企圖。
「我不!」新娘子面容姣好,只是胭脂水粉稍嫌濃厚了些,破壞原有的清麗神韻,此時她怒目炯炯,大有豁出去拚死活的氣勢,珠玉霞帔玎玎咚咚被解開來,拋擲於地,她忿忿補上兩腳,踩得珠玉凌亂,她身軀微微搖晃,及時扶住床架,才不至於狼狽跌跤。
「小姐──」小丫鬟幾乎要發出哀求了。
「為什麼我要犧牲自己嫁進這種……這種受到詛咒的家庭?!我哥哥嫂嫂瘋掉了嗎?!你放開我!攔我做啥?!竟然還對我下軟骨散,將我從南城綁到西京,想強逼我就範,混帳混帳混帳!就這麼想要錢嗎?!想靠買我的聘金去補商行的偌大破洞嗎?!」
銀貅好奇地瞧著,嘴裡一邊咀嚼漂亮瓔珞,像看戲人一般風涼。
「小姐,你做什麼?」
「逃婚。」新娘子試圖穩住笨拙不聽話的十指,吃力地褪去身上嫁裳。
「別呀……我們都已經進了方府,怎、怎有辦法逃?再、再說,小姐你一走,後頭的麻煩該怎麼辦?」
「我管它的。」新娘子打開窗,搬來圓凳,撩裙踩上,跨出窗欞,軟骨散的餘力,全被熊熊狂燒的怒火壓過。
「小姐……」
「要就跟來,不要你就頂替我的位置,當這個鬼地方的少奶奶。」新娘子惡狠狠撂話。
「不不不不不我不要,我我我我跟你走……」
「那就快!」新娘子跳出窗外。
小丫鬟眼中有淚,看得出百般不願,頻頻回首新房,新娘子威脅要她頂替少奶奶位置的恫嚇教她頭皮發麻,她心一橫,顧不得後續紛紛亂亂,跟隨新娘子的腳步一塊離去,嘴裡嚷嚷「小姐等等我」,兩人的身影消失於夜色之中。
房裡又只剩銀貅一隻。
好短好亂的戲碼,瞧得她一頭霧水,總之,就是有人不想就範,所以逃了,是吧?
聳聳纖肩,她從繡屏後頭出來,看見床上的鳳冠鑲滿一顆顆飽滿珍珠,一時嘴癢,走過去,抱起它,折下兩顆先品嚐品嚐味道。覺得口感不錯,她坐在紅幔垂懸的床沿,大快朵頤,珍珠小小一顆,一口一個,像在吃花生米。
可惡,身體還是熱,彷彿此時桌上那對龍鳳燭,正燃燒著。
臭金貔,害她現在這般痛苦。不愛她也沒關係呀,還是可以銷魂纏綿一番再各自分散嘛,貔貅不都如此,有哪一對懂情識愛?
她用力吸氣吐氣,嘴中詛咒似地重咬珍珠,喀喀聲爽脆漫開,腦子裡想的全是明天該去找銀貔、玉貔或珠貔來解決這惱人欲苦。
那幾隻公貔都很討人厭,討厭到就連在求偶時節撞見他們,都會很想一爪子耙過去,吼著叫他們離她遠一點。
看來,得蒙上眼睛,摀住耳朵,放空一切,才能逼自己忍受他們。
獸就是這一點不好,本能操縱了理性。
銀貅有些垂頭喪氣,光想到那幾隻公貔,精神都沒了,好想挖個洞,把頭埋進去,逃避一下現實,此時這兒沒有洞,只有繡了交頸鴛鴦的紅繡枕,她勉勉強強姑且替代,丟開鳳冠,螓首埋向紅繡枕。
軟乎乎的,好舒服,還有日光曬過的暖暖香息……
她放任自己深陷其中,躺平,管它繡枕上的圖紋是否會印紅她柔嫩芙腮,她不想煩惱這種小事,她吃飽了,食慾獲得撫慰,性慾越顯強烈,也就是……
飽暖思淫慾?
她正咭咭苦笑,房門驀地被人打開,她想施法遁逃已經來不及了!
隔著火紅色床幔,她看見一個男人跨進房,她知道,他也瞧見她了,她大可不理會是否驚嚇到那只雄人類,讓他誤以為見鬼地咻一聲變不見,但她卻沒有這麼做,維持整個人平伏於床上的姿勢。
味道。
他身上,有一股味道,鑽進她鼻腔,教她好奇。
除卻酒氣外,還有好矛盾的味道,龐大驚人的財氣交雜著闇息──一種糾纏在他身上的危險氣味,並非由他自身散發,而是外來的,圍繞在他週遭不消散。
她抽抽鼻翼,想嗅得更清楚……是財氣沒錯吧?這麼甜這麼香,雖有些不一樣,應該相去不遠。
一般而言,有財氣的人,一生大富大貴,錢財會自動自發跟在他身邊轉,做任何生意都能輕易致富,本該與貧窮惡運絕緣,可他身上卻還有闇息,太詭異了,不應該吶。
那股味兒,使得她留下來沒走。
方不絕看見那具慵懶臥床的女體,泰半藏於床幔後側,纖柔的腰、圓俏的臀、修長的腿,全因身上那襲綢紗羅裙柔軟地服貼著每寸娉婷而展露無遺,床幔遮去她的上半身,無法辨識她清醒與否或容貌如何,他的目光很快挪向滿地狼藉──被棄之如敝屣的鳳冠霞帔,沒等他到來便自作主張掀下的紅蓋頭,紅嫁裳更是像堆醃菜似的拋在窗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