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究竟去了何處?那日在房裡到底發生何事……」
「那天的怪事不只少夫人莫名失蹤,還有少爺斷了氣之後竟然迴光返照,能向夫人下跪拜別,再獨自走回海棠院。我們大家都以為是老天爺不忍方家絕後,更不忍少爺是為救小乞兒而身受重傷,才降神跡在少爺身上,大家皆親眼看見少爺那時的模樣,與平常健康時候沒有兩樣,結果少爺卻死在自個兒房裡,坐個時辰後才被發現……大夥兒在猜,少爺回房之後,有沒有可能是與少夫人發生了爭執,結果被少夫人給——」
「先別胡亂猜測,找回少夫人才能知道當天始末,也才能讓少爺安心地走,少爺生前那般疼愛少夫人……」
玲瓏她們接下來還說了什麼,銀貅已經沒有在聽,腦子裡嗡嗡作響著那短短幾句交談。
她離開的那天,方不絕便死去了?
什麼叫他斷了氣之後,迴光返照?
他為救小乞兒而身受重傷?
迴光返照之後,回到海棠院,模樣與平常沒有兩樣……
死在自個兒房裡?
有沒有可能與她發生爭執?
可那日……他回房之後,撞見她來不及變黑的銀髮,他指責她,說她是心存不良的妖,不聽她囉唆,要她離開方家,他還寫了休書,丟給她,她氣極了,掉頭走人,然後呢?然後接下來的他怎麼了?
你那是什麼模樣?!為什麼你的發是銀色的?!你真如眾人所言,是妖物?!
這句話,並沒有任何詭異之處,無論當時是誰見到她的原樣,都會如此質疑。
但,仍是怪。
怪在他那時的口吻和神情;怪在他沒有震驚、沒有恐懼、沒有難以置信、沒有倒退三大步,像是……他早就見過那般的她一樣。
就算他膽子大,不怕妖,至少會有正常人錯愕的本能反應,可他沒有,他嘴上雖然說出那些話,面容卻太過冷靜,此刻回想起來,很怪。
銀貅見玲瓏為方不絕點燃一炷清香祭拜過後,起身離開側堂,她追了過去,在一處拐彎簷下,撤去隱身術,以黑髮之姿在玲瓏面前出現。
低垂螓首抹拭眼淚的玲瓏,一古腦地撞上她,正要埋怨是哪個冒失鬼走路不看路,一抬頭,看見眾人連日來急著尋找的少夫人就站在眼前。
「少夫人?!您這幾天去——」
「告訴我,方不絕怎麼死的?!何時死的?!」銀貅不給玲瓏提問時機,逼問道。
「少爺是……七日前過世,為搶救一名險些被馬車輾壓的小乞兒,他撞傷側邊腦袋,送回來時……已經奄奄一息,還來不及派人去請您過來,少爺就斷氣了。」
玲瓏原本還想接著反問,為何少爺過世的同一日,少夫人也跟著不見蹤影,對於這一點,她很不能諒解,但少夫人的神情……好威嚴,讓她所有指責的話語,全梗在喉頭。。
「那迴光返照是怎麼回事?!」銀貅冷著麗顏的模樣,高傲無比,有股教人不敢違逆的氣勢,屬於神獸貔貅與生俱來的高潔。
「……說來奇怪,明明就沒了氣的人,突然坐起身,嚴重出血的傷勢也不再汩汩冒血,他向夫人下跪叩頭之後,轉身要我們所有人不許跟上,他便走回海棠院去了,完全沒有氣虛無力……」
確實奇怪。
她那天見到的方不絕,臉上與身上皆沒有血腥昧,他若身受重傷,她一定能聞到。
「呀,還有一件事也很怪……」玲瓏突地想起一件小事,確實是很小很小的事,本來不值得一提,她亦不明白為何此時此刻自己會想起它。「那時候,我們以為少爺要交代遺言,所以湊近他唇邊聽他說話,他是說了幾個字沒錯,可並不是少夫人或府中任何一個人的名字,我們聽得有些含糊,不確定少爺是不是痛到胡亂呻吟了……」
「他說了什麼?」
「什麼……勾繩子的……」
「勾繩子?」銀貅皺眉。
「不是勾繩子……是胡、胡繩,我們以為他是要找胡人編製的長繩,但好像又不是,他後頭還說……勾成……勾成什麼呀,我們真的不知道……他要全胡繩來勾成什麼……」
銀貅的眉,更攏在一塊了。
胡繩勾成什麼……
胡繩勾成什麼——
胡繩勾成——
胡——
狐……
狐神,勾陳啦!
第9章(1)
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勾陳曾與方不絕見過面?
何時何地?她怎會完全沒有察覺到呢?
勾陳為何去找方不絕?讓方不絕瀕死之際,喊出他的名字?
勾陳出現在方不絕面前時,是以何種面貌?他知道勾陳是狐神,定是見著了勾陳的模樣,方不絕卻隻字未向她提起,理由呢?
這兩個男人,瞞著她,說了什麼?達成了什麼交易?
銀貅忍住暈眩及身體不適,飛馳得恁快,銀光迸散的同時,她現身在撫額沉思的勾陳面前,第一句話劈頭就問:
「你去見過方不絕了?你找他做什麼?」
勾陳不急著回答她,自玉椅間站起,改讓她先坐。再怎麼說,孕婦就得好好保重身體。
「你說話呀!」銀貅性子急,失去僅有的一點點耐心。
勾陳瞥了她一眼,又挪開視線,一邊為她斟茶,一邊淡淡說道:「我去告知他,他的死期。」
「你告訴他幹嘛?!你應該告訴我呀!我才能幫他安然度過死關!」她沒有閒情逸致喝茶,直接無視勾陳遞來的茶杯。
「就是不能讓你幫他度過死關,我才找上他。」勾陳存銀貅面前坐下,與她相視。「你不是已經決定捨棄關於『方不絕』這號人物的各種回憶?為何又回方家,沾惹一身的執著呢?」她此時此刻的反應,定是返回方家一趟,看見方不絕的靈堂,或是聽見了風吹草動,才會一副殺來興師問罪的姿態。
「我……我本來只是想回去拿些東西吃,卻看見方不絕被放在一個大木箱裡——那只人類婢女說,方不絕死去之前,喊出你的名字,後來又突然起身,彷彿沒事人一般走回海棠院,就是那個時候,他給了我休書,再死去……是你對不對?是你從中做了什麼,對不對?!」她直覷勾陳,他維持的一貫淺笑,在她說完話之後,緩緩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