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遽跳,手心冒著汗,他懷疑自己在作夢,可是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真實,催促他一步步往樓上走,停在熟悉的房間前,輕推開門,門內燈光燦燦。
一如往昔的擺設刺痛了他的眼,他無聲無息地走到床邊的書桌,桌上有本小冊,翻開一看,竟是一頁頁的插畫,歪七扭八的線條,畫著一頁頁的故事,故事中有一個愛吃棒棒糖的小老頭,還有一個壞心眼的糟老頭。
從兩小無猜到相戀……唯一不同的是,他們踏進了教堂。
多荒唐的畫面,兩個小老頭在教堂裡吃棒棒糖,他不禁撫額低笑,笑聲低啞破碎。
突地——
「誰在外頭?」
粗啞的嗓音,將他從混沌的思緒中扯回。
他像是站在過去和現在的交界點,腦袋空白,彷彿是運作中的電腦被突然拔掉插頭,一時無法反應。
「誰?」
聲音刻意耍凶狠,但就算沒見到人,他也認得出聲音的主人,霎時,才剛織就的美夢,碎得連渣都看不見。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他走向房內唯一的一扇門。
正在浴室泡澡的唐家凌瞠目結舌,沒料到他竟然會在這當頭醒來。
「為什麼是你?」他惱火的低咆,情緒失去控制,一腳踹開門板,卻見從浴缸起身的她身形薄瘦,完全像個可怕的紙片人,然而這不是教他怔住的主因,而是她身上猙獰的傷痕。
「抱歉!」他轉過身,狼狽的關上門。
瞪著地面,段凌桀不敢相信唐家凌身上竟還藏著那麼多傷疤,那是經歷什麼樣的苦難,受盡多少折磨才活下來的軀體?
火災?車禍?空難……空難?
腦際閃過一道靈光,像是要呼應他似的,心臟在這當頭迅速跳動,狠狠地撞擊他的胸口。
他大步走向書桌,想她的習慣、她的個性、她的插畫……還有那本畫冊!
畫冊上的最後一幕,在教堂裡的兩個小老頭一個身穿白色燕尾服,一個穿著純白馬甲蕾絲婚紗。
一旦渴望連結想像,希望便無上限的放大,成了掌握他生死的關鍵。
是她嗎?
其實她就是嘉乃?她沒有死,她在那場空難中勇敢地活下來了?
「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身後傳來模糊難辨的聲音,他眼眶發燙,緩緩回身,再一次仔仔細細地看著她。
「你……是誰?」
唐家凌心裡一震,表面上卻不動聲色,淡淡噙笑。「我是唐家凌,你說的躺家裡。」
「你為什麼會畫這些插畫?為什麼畫出這個故事?」他走向她,看她連在家裡也穿著長袖長褲,心時隱隱作痛,像是傷口再次被掀開,他卻痛得甘心。
唐家凌視線微飄,認命地說:「嘉乃是我的堂姐。」這是她剛才想好的說詞,只為了不讓自己的身份曝光。
他黑瞳一瞇。「……堂姐?」
「嗯,嘉乃是我的堂姐,這個房子是二叔借我住的。」她垂下眼,不看他受傷的眸色。
他不相信地搖著頭。「你……怎麼會知道這個故事?而且我根本沒聽嘉乃說過她有堂妹。」
「故事是嘉乃跟我說的,我……跟父母一直住在加拿大,跟嘉乃不常見面,所以才沒有提過我吧。」她頭愈垂愈低,不敢看他。
「所以……她是真的死了?」段凌桀的聲音碎落,整個人在崩潰邊緣。
她不敢看他,怕一看他,就忍不住把所有的事實都說出口,也怕再看見剛才他踹開門瞬間,看見她時的錯愕。
很可怕吧……她也覺得好可怕,她的身體殘破不堪,滿是疤痕。
「……對。」那個美麗和自信的唐嘉乃,確實是死了。
段凌桀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她,突地垂眼,笑得淒愴。
他瘋了嗎?終於瘋了嗎?怎會在那瞬間以為她就是嘉乃?
但就算她不是,也必定——
「你知不知道嘉乃的墳在哪?」他大步向前,強迫她正視自己。
抬眼,對上他殷紅的眼,她顫巍巍地說不出話。
「你一定知道對不對?」
「我……」
「還是,你也認為是我害死她的,所以不願意告訴我?」
唐家凌錯愕。「你在胡說什麼?她……她的死,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是我害死她的,如果她別趕著回台灣,就不會遇上空難!」
「不對,你說過婚期可以延後的!」是她自己想要提早回來,才會搭上那班死亡班機的。為什麼他會把罪往身上攬?那根本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啊!
「……你怎麼知道?」
「因為……她要回台灣時是我去送機,她告訴我的。」
強撐他的最後一絲力氣,在她話落的瞬間被狠狠抽離,段凌桀再無力奢求半點希望了。
他不敢奢求,不敢多想,就怕惡夢依舊是惡夢,太悲傷。
好半晌,他才啞聲說:「但終究她還是為了我而死,不是嗎?如果不是我,她不會特地回加拿大跟她的父母談判,如果她不去,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件事了?」
「……那是命。」
「命?」
「對,那是命。」
他輕點頭,笑得空洞。「她為我而死,是命?」
「她不是為你而死,她愛著你,絕對不希望你這樣胡思亂想,更不會希望你為了她而沒日沒夜地工作。」說得太急,喉頭像是被刀狠狠刮著,泛起快要滲血般的痛,她卻還是忍不住想勸他。「既然她已經死了,你就應該忘卻過去,你要重新為自己而活,守住你自己的幸福。」
「幸福?那我跟她約定的幸福呢?我答應要給她的幸福呢……」
「……她已經不在了,你應該把你的愛給其他愛你的女人。」
「我沒有愛……我的心已經死了,怎麼會有愛?」他還在笑,笑得淒惻,教她眼眶泛淚。
「我們相差四歲,我認識她,是在她學說話的那一年,至今二十八年;我愛她,至今十五年……她佔有我大部份的人生,直到我死的那一刻,她依舊還是會在我心中,我不可能忘。」
淚水從唐家凌蒼白的頰面滑落,碎落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