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要見我?」風煜棠轉念一想,恐怕也跟娘脫不了干係。「我知道了。」娘眼看叫不動他,只好把爹請出來,也由不得自己不從。
待風煜棠梳好頭,戴上方巾,再穿上一件深色的寬袖直錣,唇畔不免逸出一聲冷笑,很想聽聽娘會說些什麼,於是大步地跨出寢房。
沒過多久,他已經來到另一座院落了。
走進了寬敞華貴的內廳,果然見到雙親都在座,風煜棠不動聲色地上前幾步。「不知道爹找我有什麼事?」
孫氏終於見到兒子出現,沒有開口,只是目光閃爍地望著身旁的夫婿,彷彿在暗示著什麼。
風大人接收到了,定定地看著兒子,徐緩地問道:「爹是聽你娘說,你那媳婦兒前天突然無緣無故地跑回娘家去,是不是有這回事?」
風煜棠不慌不忙地回道:「是我答應讓盼弟跟她那兩個弟弟回娘家住幾天,並不是無緣無故。」
「不過娘聽說的可不是這回事,你也不要再替她說話,當人家媳婦兒的連說也不說一聲,說回娘家就回娘家,她眼裡還有公婆?」孫氏語帶輕蔑。「果然是個沒教養的女人,出身不好,也要懂得禮數,要是傳出去還能聽嗎?」
他抽緊下顎,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就算娘再怎麼討厭盼弟,她還是我的妻子,娘用這些話來羞辱她,不就等於是在羞辱我。」
孫氏為之氣結,只好又轉向夫婿求援。「老爺還要這種沒規矩的媳婦兒嗎?這次是她自個兒跑回娘家,誰知道下回會做出什麼敗壞風家名譽的事,到時可就晚了,老爺……」
「這事我會處理。」風大人先安撫輕拍著側室的手背,然後又望向排行最小也最疼愛的兒子。「你那媳婦兒為什麼突然想回娘家?」
「是我的錯,是我先傷了她的心。」風煜棠把所有的責任扛起來。
聞言,風大人眼底掠過一抹驚訝之色,心想他這個小兒子向來年輕氣傲,更可以說是目中無人,曾幾何時說過這樣示弱的話來,甚至願意坦承自己的過錯,這可是第一次。
是媳婦兒改變了他嗎?風大人若有所思地忖道。
「你哪裡錯了?」孫氏馬上護短。「是那個女人不識抬舉,能嫁進來已經是天大的福分,這會兒倒是擺起架子來了——」
「好了,我正在問煜棠,你先別說話。」風大人正色地制止,他再怎麼寬容,也不喜歡聽孫氏在背後一再地說那些批評媳婦兒的話,而且實在太過惡毒,連自己也快聽不下去了。
「是,老爺。」夫婿都開了口,孫氏只得暫時把那些難聽的話吞回去。
「煜棠,夫妻爭吵是再所難免,但是要有分寸,若真的錯在你身上,爹也不許你就這樣休了她。」風大人嚴肅地說。
「盼弟是我的妻子,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休了她。」風煜棠毫不考慮地道出自己的想法。
「她到底哪一點好?」孫氏氣得橫眉豎眼的。
「盼弟教會我什麼是真正在乎、什麼又是無私的愛。」他鏗然有力地說。
「那種東西有什麼好教的?」她壓根兒不明白。
「娘當然不懂了。」風煜棠一臉嘲弄。「因為娘從來沒有教過我,在娘的身上也沒有這兩樣東西。」
風大人低沉地訓斥:「煜棠,不許你用這種態度跟你娘說話。」
有夫婿當靠山,孫氏話說得更大聲了。「娘在乎風家的名譽聲望,也在乎你爹的官位還有健康,而你是娘生的,娘對你的愛當然是無私的,天底下沒有一個當娘的不愛自己的兒子。」
「娘對我的愛是無私的,這點我無法認同。」風煜棠冷冷地笑著。
她有些錯愕。「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風煜棠直直地瞅著娘親,彷彿要看穿她的心虛,不過眼前的中年美婦只怕連「心虛」是什麼都不知曉。「娘真的什麼都忘了嗎?真要我重新說一遍?」
「你到底想說什麼?」孫氏突然有些坐立不安了。
他站得直挺挺的,告訴自己現在已經長大,不是孩子,也不會再那麼輕易就受傷了。「當我還很小的時候,記得差不多兩、三歲左右,雖然身邊有奶娘在,不過娘總說要我跟你一起睡,但是又趁我睡著,偷捏我的大腿,讓我痛得大哭,然後隔天早上爹就會馬上來看我,爹會抱著我,趕緊命人請來大夫,以為我是身子不舒服才會哭了一整夜,可是我不敢說真話,就怕娘會生氣……」
風煜棠永遠忘不了娘親那種可怕的眼神,她瞪視著自己的模樣,彷彿多說一個字,就會遭到處罰,就會不要他。那是一種無力反抗的恐懼。
「又記得五歲那一年,外頭正在下著雪,可是娘卻要我站在院子裡,因為二哥受了風寒,所以爹都沒來看娘,娘希望我也生病,那麼爹一定會過來,不會繼續待在大娘那兒……」他道出自己長年以來的噩夢,直到現在還被緊緊糾纏著。
聽到這兒,孫氏那張保養得宜,依舊美麗的艷容霎時一陣青一陣白的。「你……你全都記得……」原以為兒子當時還小,而且從來沒有聽他再提起過,以為他應該早就忘了那些事才對。
「我遺傳了娘記恨的性子,別人怎麼對我,我可都記得一清二楚。」風煜棠諷刺地哼了哼。「要我再說下去嗎?」
在座的風大人滿臉震驚地看著寵愛的側室,好半天才發出聲音。「你真的對煜棠做了那些事?」
他居然完全被蒙在鼓裡,風大人直到這一刻才醒悟過來,因為對孫氏的愧疚,所以對她那些無理跋扈的行為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沒想到卻害苦了自己的親生兒子。
「老爺,那只是……」孫氏神情僵硬,說不出話來。
「你娘還對你做了些什麼?」風大人乾脆問兒子。
風煜棠看著娘,神情不是心虛,而是那種被人揭穿的惱怒,知道她根本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事。「那一年我從馬背上摔下來,跌斷了腿,也徹底地讓我明白,娘對我的愛是有條件、有目的,因為可以拿來利用……」